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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金散文

时间:2023-03-31 22:56:53 随笔 我要投稿

巴金散文精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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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金散文精选

  桂林的受难【1】

  在桂林我住在漓江的东岸。

  这是那位年长朋友的寄寓。

  我受到他的好心的款待。

  他使我住在这里不像一个客人。

  于是我渐渐地爱起这个小小的“家”来。

  我爱木板的小房间,我爱镂花的糊纸窗户,我爱生满青苔的天井,我爱后面那个可以做马厩的院子。

  我常常打开后门走出去,跨进菜园,只看见一片绿色,七星岩屏障似地立在前面。

  七星岩是最好的防空洞,最安全的避难所。

  每次要听见了紧急警报,我们才从后门走出菜园向七星岩走去。

  我们常常在中途田野间停下来,坐在树下,听见轰炸机发出“孔隆”、“孔隆”的声音在我们的头上飞过,也听见炸弹爆炸时的巨响。

  于是我们看见尘土或者黑烟同黄烟一股一股地冒上来。

  我们躲警报,有时去月牙山,有时去七星岩。

  站在那两个地方的洞口,我们看得更清楚,而且觉得更安全。

  去年十一月三十日桂林市区第一次被敌机大轰炸(在这以前还被炸过一次,政府图书馆门前落下一颗弹,然而并无损失),那时我们许多人在月牙山上,第二次大轰炸时我和另外几个人又在月牙山,这次还吃了素面。

  但以后月牙山就作了县政府办公的地方,禁止闲人游览了。

  七星岩洞里据说可以容一两万人。

  山顶即使落一百颗炸弹,洞内也不会有什么损伤。

  所以避难者都喜欢到这个洞躲警报。

  但是人一进洞,常常会让警察赶到里面去,不许久站在洞口妨碍别人进出。

  人进到里面,会觉得快要透不过气,而且非等警报解除休想走出洞去。

  其实纵使警报解除,洞口也会被人山人海堵塞。

  要抢先出去,也得费力费时。

  所以我们不喜欢常去七星岩。

  在桂林人不大喜欢看见晴天。

  晴天的一青无际的蓝空和温暖明亮的阳光虽然使人想笑,想唱歌,想活动。

  但是凄厉的警报声会给人带走一切。

  在桂林人比在广州更害怕警报。

  我看见同住在这个大院里的几份人家,像做日课似地每天躲警报,觉得奇怪。

  他们在天刚刚发白时就起身洗脸做饭。

  吃过饭大家收拾衣物,把被褥箱笼配上两担,挑在肩上,从容地到山洞里去。

  他们会在洞里坐到下午一点钟。

  倘使这天没有警报,他们挑着担子或者抱着包袱负着小孩回来时,便会发出怨言,责怪自己胆小。

  有一次我们那个中年女佣在厨房里叹息地对我说:“躲警报也很苦。

  ”我便问她:为什么不等发警报时再去躲。

  她说,她听见警报,腿就软了,跑都跑不动。

  的确有一两次在阴天她没有早去山洞,后来听见发警报,她那种狼狈的样子,叫人看见觉得可怜又可笑。

  我初到桂林时,这个城市还是十分完整的。

  傍晚我常常在那几条整齐的马路上散步。

  过一些日子,我听见了警报,后来我听见了紧急警报。

  又过一些日子我听见了炸弹爆炸的声音。

  以后我看见大火。

  我亲眼看见桂林市区的房屋有一半变成了废墟。

  几条整齐马路的两旁大都剩下断壁颓垣。

  人在那些墙壁上绘着反对轰炸的图画,写着抵抗侵略的标语。

  我带着一颗憎恨的心目击了桂林的每一次受难。

  我看见炸弹怎样毁坏房屋,我看见烧夷弹怎样发火,我看见风怎样助长火势使两三股浓烟合在一起。

  在月牙山上我看见半个天空的黑烟,火光笼罩了整个桂林城。

  黑烟中闪动着红光,红的风,红的巨舌。

  十二月二十九日的大火从下午一直燃烧到深夜。

  连城门都落下来木柴似地在烧烧。

  城墙边不可计数的布匹烧透了,红亮亮地映在我的眼里像一束一束的草纸。

  那里也许是什么布厂的货栈吧。

  每次解除警报以后,我便跨过浮桥从水东门进城去看灾区。

  策一次在中山公园内拾到几块小的弹片;第二次去得晚了,是被炸后的第二天,我只看见一片焦土。

  自然还有几堵摇摇欲坠的断墙勉强立在瓦砾堆中。

  然而它们说不出被残害的经过来。

  在某一处我看见几辆烧毁了的汽车:红色的车皮大部分变成了黑黄色,而且凹下去,失掉了本来的形态。

  这些可怜的残废者在受够了侮辱以后,也不会发出一声诉冤的哀号。

  忽然在一辆汽车的旁边,我远远地看见一个人躺在地上。

  我走近了那个地方,才看清楚那不是人,也不是影子。

  那是衣服,是皮,是血肉,还有头发粘在地上和衣服上。

  我听见了那个可怜的人的故事。

  他是一个修理汽车的工人,警报来了,他没有走开,仍旧做他的工作。

  炸弹落下来,房屋焚毁,他也给烧死在地上。

  后来救护队搬开他的尸体,但是衣服和血肉粘在地上,一层皮和尸体分离,揭不走了。

  第三次大轰炸发生在下午一点多钟。

  这是出人意外的事。

  以前发警报的时间总是在上午。

  警报发出,凄厉的汽笛声震惊了全市,市民狼狈逃难的情形,可想而知。

  我们仍旧等着听见紧急警报才出门。

  我们走进菜园,看见人们挑着行李、抱着包袱、背负小孩向七星岩那面张惶地跑去。

  我们刚走出菜园,打算从木桥到七星岩去。

  突然听见人们惊恐地叫起来,“飞机!”飞机!”一些人抛下担子往矮树丛中乱跑,一些人屏住呼吸伏在地上。

  我觉得奇怪。

  我仔细一听,果然有机声。

  但这不是轰炸机的声音。

  我仰头去看,一架飞机从后面飞来,掠过我们的头上,往七星岩那面飞走了。

  这是我们自己的飞机。

  骚动平息了。

  人们继续往七星岩前进。

  我这时不想去山洞了,就往左边的斜坡走,打算在树下拣一个地方坐着休息。

  地方还没有选好,飞机声又响了。

  这次来的是轰炸机,而且不是我们的。

  人们散开来,躲在各处的树下。

  他们来不及走到山洞了。

  十八架飞机在空小盘旋一转,于是掷下一批炸弹,匆匆忙忙地飞走了。

  这次敌机来得快,也去得快。

  文昌门内起了大火。

  炸死了一些人,其中有一位是我们大家都知道的青年音乐家(1)。

  第四次的大轰炸应该是最厉害的一次了,我要另写一篇《桂林的微雨》来说明。

  在那天我看见了一个城市的大火。

  火头七八处,从下午燃烧到深夜,也许还到第二天早晨。

  警报解除后,我有两个朋友,为了抢救自己的衣物,被包围在浓焰中,几乎迷了路烧死在火堆里。

  这一天风特别大,风把火头吹过马路。

  桂西路崇德书店的火便是从对面来的。

  那三个年轻的职员已经把书搬到了马路中间。

  但是风偏偏把火先吹到这批书上。

  最初做了燃料的还是搬出来的书。

  不过另一部分书搬到了较远的地方,便没有受到损害。

  就在这一天(我永不能忘记的十二月二十九日!),警报解除后将近一小时,我站在桂西路口,看见人们忽然因为一个无根的谣言疯狂地跑起来。

  人们说警报来了。

  我没有听见汽笛声。

  人们又说电厂被炸毁了,发不出警报。

  我不大相信这时会再来飞机。

  但是在这种情形里谁也没有停脚的余裕。

  我也跟着人乱跑,打算跑出城去。

  我们快到水东门时,前面的人让一个穿制服的军官拦住了,那个人拿着枪站在路中间,厉声责斥那些惊呼警报张惶奔跑的人,说这时并没有警报,叫大家不要惊惶。

  众人才停止脚步。

  倘使没有这个人来拦阻一下,那天的情形恐将是不堪设想的了。

  后来在另一条街上当场枪决了一个造谣和趁火打劫的人。

  以后还有第五次、第六次的轰炸。

  ……关于轰炸我真可以告诉你们许多事情。

  但是我不想再写下去了。

  从以上简单的报告里,你们也可以了解这个城市的受难的情形,从这个城市你们会想到其他许多中国的城市。

  它们全在受难。

  不过它们咬紧牙关在受难,它们是不会屈服的。

  在那些城市的面貌上我看不见一点阴影。

  在那些地方我过的并不是悲观绝望的日子。

  甚至在它们的受难中我还看见中国城市的欢笑。

  中国的城市是炸不怕的。

  我将来再告诉你们桂林的欢笑。

  的确,我想写一本书来记录中国的城市的欢笑。

  废园外【2】

  晚饭后出去散步,走着走着又到了这里来了。

  从墙的缺口望见园内的景物,还是一大片欣欣向荣的绿叶。

  在一个角落里,一簇深红色的花盛开,旁边是一座毁了的楼房的空架子。

  屋瓦全震落了,但是楼前一排绿栏杆还摇摇晃晃地悬在架子上。

  我看看花,花开得正好,大的花瓣,长的绿叶。

  这些花原先一定是种在窗前的。

  我想,一个星期前,有人从精致的屋子里推开小窗眺望园景,赞美的眼光便会落在这一簇花上。

  也许还有人整天倚窗望着园中的花树,把年轻人的渴望从眼里倾注在红花绿叶上面。

  但是现在窗没有了,楼房快要倒塌了。

  只有园子里还盖满绿色。

  花还在盛开。

  倘使花能够讲话,它们会告诉我,它们所看见的窗内的面颜,年轻的,中年的。

  是的,年轻的面颜,可是,如今永远消失了。

  因为花要告诉我的不止这个,它们一定要说出八月十四日的惨剧。

  精致的楼房就是在那天毁了的。

  不到一刻钟的功夫,一座花园便成了废墟了。

  我望着园子,绿色使我的眼睛舒畅。

  废墟么?不,园子已经从敌人的炸弹下复活了。

  在那些带着旺盛生命的绿叶红花上,我看不出一点被人践踏的痕迹。

  但是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陈家三小姐,刚才挖出来。”我回头看,没有人。

  这句话还是几天前,就是在惨剧发生后的第二天听到的。

  那天中午我也走过这个园子,不过不是在这里,是在另一面,就是在楼房的后边。

  在那个中了弹的防空洞旁边,在地上或者在土坡上,我记不起了,躺着三具尸首,是用草席盖着的。

  中间一张草席下面露出一只瘦小的腿,腿上全是泥土,随便一看,谁也不会想到这是人腿。

  人们还在那里挖掘。

  远远地在一个新堆成的土坡上,也是从炸塌了的围墙缺口看进去,七八个人带着悲戚的面容,对着那具尸体发楞。

  这些人一定是和死者相识的吧。

  那个中年妇人指着露腿的死尸说:“陈家三小姐,刚才挖出来。”以后从另一个人的口里我知道了这个防空洞的悲惨故事。

  一只带泥的腿,一个少女的生命。

  我不认识这位小姐,我甚至没有见过她的面颜。

  但是望着一园花树,想到关闭在这个园子里的寂寞的青春,我觉得心里被什么东西搔着似地痛起来。

  连这个安静的地方,连这个渺小的生命,也不为那些太阳旗的空中武士所宽容。

  两三颗炸弹带走了年轻人的渴望。

  炸弹毁坏了一切,甚至这个寂寞的生存中的微弱的希望。

  这样地逃出囚笼,这个少女是永远见不到园外的广大世界了。

  花随着风摇头,好像在叹息。

  它们看不见那个熟习的窗前的面庞,一定感到寂寞而悲戚吧。

  但是一座楼隔在它们和防空洞的中间,使它们看不见一个少女被窒息的惨剧,使它们看不见带泥的腿。

  这我却是看见了的。

  关于这我将怎样向人们诉说呢?

  夜色降下来,园子渐渐地隐没在黑暗里。

  我的眼前只有一片黑暗。

  但是花摇头的姿态还是看得见的。

  周围没有别的人,寂寞的感觉突然侵袭到我的身上来。

  为什么这样静?为什么不出现一个人来听我愤慨地讲述那个少女的故事?难道我是在梦里?

  脸颊上一点冷,-滴湿。

  我仰头看,落雨了。

  这不是梦。

  我不能长久立在大雨中。

  我应该回家了。

  那是刚刚被震坏的家,屋里到处都漏雨。

  鸟的天堂【3】

  我们在陈的小学校里吃了晚饭。

  热气已经退了。

  太阳落下了山坡,只留下一段灿烂的红霞在天边,在山头,在树梢。

  “我们划船去!”陈提议说。

  我们正站在学校门前池子旁边看山景。

  “好,”别的朋友高兴地接口说。

  我们走过一段石子路,很快地就到了河边。

  那里有-个茅草搭的水阁。

  穿过水阁,在河边两棵大树下我们找到了几只小船。

  我们陆续跳在一只船上。

  一个朋友解开绳子,拿起竹竿一拨,船缓缓地动了,向河中间流去。

  三个朋友划着船,我和叶坐在船中望四周的景致。

  远远地一座塔耸立在山坡上,许多绿树拥抱着它。

  在这附近很少有那样的塔,那里就是朋友叶的家乡。

  河面很宽,白茫茫的水上没有波浪。

  船平静地在水面流动。

  三只桨有规律地在水里拨动。

  在一个地方河面变窄了。

  一簇簇的绿叶伸到水面来。

  树叶绿得可爱。

  这是许多棵茂盛的榕树,但是我看不出树干在什么地方。

  我说许多棵榕树的时候,我的错误马上就给朋友们纠正了,一个朋友说那里只有一棵榕树,另一个朋友说那里的榕树是两棵。

  我见过不少的大榕树,但是像这样大的榕树我却是第一次看见。

  我们的船渐渐地逼近榕树了。

  我有了机会看见它的真面目:是一棵大树,有着数不清的桠枝,枝上又生根,有许多根一直垂到地上,进了泥土里。

  一部分的树枝垂到水面,从远处看,就像一棵大树躺在水上一样。

  现在正是枝叶繁茂的时节(树上已经结了小小的果子,而且有许多落下来了。

  )这棵榕树好像在把它的全部生命力展览给我们看。

  那么多的绿叶,一簇堆在另一簇上面,不留一点缝隙。

  翠绿的颜色明亮地在我们的眼前闪耀,似乎每一片树叶上都有一个新的生命在颤动,这美丽的南国的树!

  船在树下泊了片刻,岸上很湿,我们没有上去。

  朋友说这里是“鸟的天堂”,有许多只鸟在这棵树上做窝,农民不许人捉它们。

  我仿佛听见几只鸟扑翅的声音,但是等到我的眼睛注意地看那里时,我却看不见一只鸟的影子。

  只有无数的树根立在地上,像许多根木桩。

  地是湿的,大概涨潮时河水常常冲上岸去。

  “鸟的天堂”里没有一只鸟,我这样想道。

  船开了。

  一个朋友拨着船,缓缓地流到河中间去。

  在河边田畔的小径里有几棵荔枝树。

  绿叶丛中垂着累累的红色果子。

  我们的船就往那里流去。

  一个朋友拿起桨把船拨进一条小沟。

  在小径旁边,船停住了,我们都跳上了岸。

  两个朋友很快地爬到树上去,从树上抛下几枝带叶的荔枝,我同陈和叶三个人站在树下接。

  等到他们下地以后,我们大家一面吃荔枝,一面走回船上去。

  第二天我们划着船到叶的家乡去,就是那个有山有塔的地方。

  从陈的小学校出发,我们又经过那个“鸟的天堂”。

  这一次是在早晨,阳光照在水面上,也照在树梢。

  一切都显得非常明亮。

  我们的船也在树下泊了片刻。

  起初四周非常清静。

  后来忽然起了一声鸟叫。

  朋友陈把手一拍,我们便看见一只大鸟飞起来,接着又看见第二只,第三只。

  我们继续拍掌。

  很快地这个树林变得很热闹了。

  到处都是鸟声,到处都是鸟影。

  大的,小的,花的,黑的,有的站在枝上叫,有的飞起来,有的在扑翅膀。

  我注意地看。

  我的眼睛真是应接不暇,看清楚这只,又看漏了那只,看见了那只,第三只又飞走了。

  一只画眉飞了出来,给我们的拍掌声一惊,又飞进树林,站在一根小枝上兴奋地唱着,它的歌声真好听。

  “走吧,”叶催我道。

  小船向着高塔下面的乡村流去的时候,我还回过头去看留在后面的茂盛的榕树。

  我有一点的留恋的心情。

  昨天我的眼睛骗了我。

  “鸟的天堂”的确是鸟的天堂啊!

  《春天里的秋天》序【4】

  春天。

  枯黄的原野变绿了。

  新绿的叶子在枯枝上长出来。

  阳光温柔地对着每个人微笑,鸟儿在歌唱飞翔。

  花开放着,红的花,白的花,紫的花。

  星闪耀着,红的星,绿的星,白的星。

  蔚蓝的天,自由的风,梦一般美丽的爱情。

  每个人都有春天。

  无论是你,或者是我,每个人在春天里都可以有欢笑,有爱情,有陶醉。

  然而秋天在春天里哭泣了。

  这一个春天,在迷人的南国的古城里,我送走了我的一段光阴。

  秋天的雨落了,但是又给春天的风扫尽了。

  在雨后的一个晴天里,我同两个朋友走过泥泞的道路。

  走过石板的桥,走过田畔的小径,去访问一个南国的女性,一个我不曾会过面的疯狂的女郎。

  在-个并不很小的庄院的门前,我们站住了。

  一个说着我不懂的语言的小女孩给我们开了黑色的木栅门,这木栅门和我的小说里的完全不同。

  这里是本地有钱人的住家。

  在一个阴暗的房间里,我看见了我们的主人。

  宽大的架子床,宽大的凉席,薄薄的被。

  她坐起来,我看见了她的上半身。

  是一个正在开花的年纪的女郎。

  我们三个坐在她对面一张长凳上。

  一个朋友说明了来意。

  她只是默默地笑,笑得和哭一样。

  我默默地看了她几眼。

  我就明白我那个朋友所告诉我的一切了。

  留在那里的半个多小时内,我们谈了不到十句以上的话,看见了她十多次秋天的笑。

  别了她出来,我怀着一颗秋天的痛苦的心。

  我想起我的来意,我那想帮助她的来意,我差不多要哭了。

  一个女郎,一个正在开花的年纪的女郎……我一生里第一次懂得疯狂的意义了。

  我的许多年来的努力,我的用血和泪写成的书,我的生活的目标无一不是在:帮助人,使每个人都得着春天,每颗心都得着光明,每个人的生活都得着幸福,每个人的发展都得着自由。

  我给人唤起了渴望,对于光明的渴望;我在人的前面安放了一个事业,值得献身的事业。

  然而我的一切努力都给另一种势力摧残了。

  在唤醒了一个年轻的灵魂以后,只让他或她去受更难堪的蹂躏和折磨。

  于是那个女郎疯狂了。

  不合理的社会制度,不自由的婚姻、传统观念的束缚,家庭的专制,不知道摧残了多少正在开花的年青的灵魂,我的二十八年的岁月里,已经堆积了那么多、那么多的阴影了。

  在那秋天的笑,像哭-样的笑里,我看见了过去一个整代的青年的尸体。

  我仿佛听见-个痛苦的声音说:“这应该终结了。”

  《春天里的秋天》不止是一个温和地哭泣的故事,它还是一个整代的青年的呼吁。

  我要拿起我的笔做武器,为他们冲锋,向着这垂死的社会发出我的坚决的呼声“Je accuser”(我控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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