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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荐必读名家经典美文摘抄赏析
下面小编推荐几篇必读的经典名家美文摘抄,一起来赏析吧!
《尊严》【1】
陈漫
你见过活着的珊瑚吗?它生活在幽深无比的海底。
在海水的怀抱里,也只有在海水的怀抱里,它是柔软的。
是柔若无骨的那种柔软,所有小小的触角都在水中轻轻地一张一合,似乎每一阵流水的波动都在柔柔地拨动着它的心弦。
在寂寞宁静的海底,珊瑚就像是一个沐浴在爱情之中的女子,每一丝每一缕都是生命,每一分每一寸都是光彩。
可是,如果采珊瑚的人出现了,如果那双习惯截取生命的手把珊瑚带走,毫不怜惜地把它带出水面,那么这时珊瑚就会变得无比的坚硬。
在远离大海的灿烂的阳光下,珊瑚只是一具惨白僵硬的骨骼。
有一种水獭,它有着令世界惊叹的美丽的皮毛。
在阳光下,那是深紫色的,像缎子一样,闪烁着华美、神秘而又高贵的光泽。
如果你在林间看到它,如果你看到它静静地栖息在水边的岩石上,你也会惊诧,造物主原来是如此的神奇,他竟然造出这样完美的有生命的宝石。
可是水獭的美丽却给它带来了灭顶之灾。
总有一些人类,想把它的皮毛剥下来,制成帽子,戴在某位绅士的头上;制成大衣,裹住某位淑女丰美的身躯。
因为这样,水獭就可以变成金钱。
于是,有人带着枪闯进了水獭的家园,在阳光下,他眯起眼睛,扣动了扳机。
枪响过后,水獭死了。
让人奇怪的是,水獭的美丽也消失了,躺在岩石上的只是一只平凡的水獭,它的皮毛干涩粗糙,毫无光泽。
谁都知道麝香,那是名贵的药材,也是珍贵的香料,而实际上,麝香不过是雄麝脐下的分泌物而已。
想要获得麝香,就必须捕杀雄麝。
雄麝生活在密林深处,身手矫健,来去如风,如果不是一流的猎手,根本难以捕捉它的踪迹。
而就是找到了雄麝,取得麝香也是极困难的事。
有经验的老猎手说:“靠近雄麝时,千万要屏息凝神,不能让雄麝感觉到你的存在,否则,它会转过头来,在你射杀它之前,咬破自己的香囊。”
在自然界里,有一些生物比人类还要有尊严。
当生命遭到无情的践踏时,它们会用改变、会用放弃、会用死亡捍卫自己的尊严。
《流浪的二胡》【2】
陈荣利
有一个精灵,漂泊如三春之水,清冷似冬夜之月;
有一个精灵,惆怅如初夏细雨,幽怨似深秋桂子;
有一个精灵,它注定了永远都在流浪。
它就是二胡,江南,流浪的二胡。
蒙古包、轱轳车,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大草原注定了是马头琴的摇篮;
红高粱、信天游,大风起兮云飞扬的黄土高坡天生就是唢呐的世界。
而杨柳岸、乌篷船,小桥流水绕人家的江南则永远是二胡生生不息的磁场。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风情孕育着一方乐器的生长,只是我们不知那当初的当初,是江南选择了二胡,还是二胡选择了江南。
这样的选择费思量,难端详。
二胡之于江南,恰如杏花春雨之于江南一般地诗意和绵长。
虽然高山流水,我们只见过俞伯牙的那具焦尾琴;浔阳江边,我们也只闻见白居易的那把琵琶。
虽然众多的唐诗、宋词、元曲、明剧之中,我们很难听得二胡的那一声低泣,触到二胡的那一脉无奈,但是谁能说,倘无焦尾琴和琵琶,二胡就不会在江南寂寞地流浪呢?
六朝金粉、王谢侯府的秦淮,有太多的声色犬马,那不是二胡弦线上开放的花;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的钱塘,有太浓的绮丽繁华,那不是二胡琴弓中跳动的律。
纤道、乌篷、台门、廊棚,雨巷、石桥、茶肆、谷场,这才注定了二胡流浪的行脚。
本不属于墨客骚人、显贵官宦,流浪的二胡注定只是在百姓黎民、俗子凡夫中开放的花,流淌的画;流浪的二胡天生就是贩夫走卒、商贾戏子开心时的道具,潦倒间的支撑。
我真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二胡开始在江南流浪,我只知道当如水的月色浸淫深秋桂子,稠密的细雨婆娑河边芭蕉的时候;当多情的晚风掸拂台门石桥,散漫的炊烟缭绕乡野谷场的时候,二胡的流浪便开始了。
当流浪的二胡宿命地遇上了那个人,它的流浪被无端地浓缩聚集了,被无限地扩散放大了。
那个叫瞎子阿炳的人,象一个巫师,二胡遇上了他,从此便再也停不下流浪的步伐。
《二泉映月》的音符如泉眼汩汩洇漫,我们知道那流浪着的该是一种无奈;《病中吟》的曲调如泪水缓缓流出,我们知道那流浪着的分明是一种悲凉;《良宵》的节拍如思念浓浓笼罩,我们知道那流浪着的更是一种彻骨的沧桑。
不是二胡的流浪、音乐的流浪,那样的流浪是一个灵魂的流浪、一方土地的流浪,那样的流浪是一个时代的流浪、一个民族的流浪。
流浪的二胡总要催生众多流浪的心灵,催放众多流浪的花,瞎子阿炳便是一个极致。
然而在江南,在青石小弄台门深、乌瓦粉檐廊棚长遍地市肆的江南,在春草池溏蛙鼓稠、莺雏声里碧禾浓处处乡野的江南,类似因了二胡而流浪的心灵和生命又何止阿炳呢?……
一方水土的精灵,一盈风情的血脉,器乐是一个时代一种文化的魂魄。
而流浪,不只是一种悲苦和困顿、一种沧桑和无奈,更是一种忍耐和坚韧、一种奋进和抗争。
它是生命另一种鲜活的姿态,这种鲜活的姿态永远都不能消解。
《感动是一种养分》【3】
常常有一些无法言说的感动。
譬如看见果实坠地,从一棵树的手腕上,一枚青涩的苹果或一只熟透的蜜桃,冷不丁地跳到地上,在尘土中灼下一道轻痕,打下一个水印,或者连一点儿蛛丝马迹也不曾留下,可就在这一瞬间,它已经深深地感动了我。
譬如看见一只小鸟,在我的窗台上跳跃顾盼,抖动漂亮的羽毛冲着我叫了那么一声,甚至只有半声,尔后又匆匆飞走。
譬如看见一个朋友久违的眼神和手势,看见一颗滚动在草叶上的露珠被风摔碎之前的最后一次闪耀,看见一群蚂蚁抬着一只蜜蜂在大地上缓缓行进时所表现出的那种小心谨慎与肃穆庄严……总之,
感动我的有时是一种声音,一种复杂的隐喻了生命幻象的声音;有时是一种色彩,一种沉重的、负载了诸多情感信息的色彩;有时是一种状态,一种含蓄的、超越了明示话语的状态。
也有的时候,感动我的竟是一种细微、寻常得极容易被人忽略的场景,正如一群蚂蚁抬着一只蜜蜂的残骸亦惨亦烈地向前移动,最终,它们几乎全部移进了我的内心,默化成一曲悲壮的挽歌和一场永久的仪式。
更有时候,感动我的仿佛什么也不是,也仅仅是事物的一粒元素而已。
不知道为什么要感动。
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若是没有感动,我想我就会于不痛不痒中丢弃自己。
因为我知道,这个世界上连一朵花一茎草一湖水和一尾鱼,都那么持久地拥有着令人感动的特质。
所有的生命几乎都离不开感动。
如果对美视而不见,对春天也无动于衷,那么还有什么理由在美和春天之间迈动双脚?
想一想,一朵花因为什么而鲜艳妩媚,一茎草因为什么而摇曳多姿,一湖水因为什么而清波漾溢,一尾鱼因为什么而跃出河面?
许多时候,我就是这样不可抗拒地被一些极小的事物感动着,被极小的感动润泽着。
只是,我好像从来没有留心将每一次感动的具体根由进行仔细的探究,一条一款地罗列起来,为诱发下一次感动埋好伏笔。
我想,谁如果真这么愚蠢地对待感动的话,那他就不可能拥有更多的感动了。
感动是不能提前准备的,如同做梦一样,因此也没有必要在事后对它做一番精彩的归纳、总结或者赏析。
常常被感动而充满激情的人是有福的。
我或许属于其中之一。
故我想,感动是由于我深爱着世上一切美好的事物,甚至比别人更留意也更钟情于它们。
而这些美好的事物也仿佛是我的朋友和亲人,也同样爱着、留意着、钟情着我。
我们永远保持着那种和谐友善、亲密真挚的联系,保持着深层的感情交流、碰撞与沟通。
彼此间相互提醒、暗示,相互期许、关怀和给予。
每次小小的感动都会洗净我灵魂中某个小小的斑点和污渍,每一次深深的感动都有可能斩断我性情中某一段深深的劣根。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感动使我的内心变得清洁、明亮、丰富而又宽敞,使我面对每一轮崭新的日出都能赢得一个全新的自我。
对于我,感动始终是一种崇高的养分,如同丰盈甘美的母乳;对于感动,我则始终都是一个受益不尽的吮吸者,吸着母乳的精华渐渐长高,长大,健康,强壮,享有智慧与激情。
因此我敢说,一个人,只要他还能感动,就不至于彻底丧失良知与天性。
只要能感动,即使将你放在生活的最边缘,你也决不会轻易放弃做人的资格以及与生俱来的发言权。
《你就是一道风景》【4】
文/胡西淳
生于世界上,存于宇宙间,你不比别人多,也不比别人少,同顶炎炎烈日,共沐皎皎月辉,心智不缺,心力不乏,只要你勇于展示自己的才华、个性及风采,那么,你就没必要去仰视别人。
你,就是一道风景!
不要隐于云海峰峦之后,不必藏于青竹绿林之中,你就是巍巍山峦的一石,就是苍苍林莽中的一株。
所以你没必要敬畏名山大川,没必要去赞叹大漠孤烟,你的存在,其立身就在解释世上所有的景致;你的存在,正注释着时代的一种风情!
不必去拥挤了,你就站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不断地展示你内心世界的丰富内涵,给苍白的四周以绮丽,给庸俗的日子以诗意,给沉闷的空气以清新,每日拭亮一个太阳,用大自然的琴弦,奏响自己喜爱的心曲。
自然美具有不以人们意志为转移的自然性,梅花自有梅花的风韵,红杏自有红杏的丽姿,如今认清自己往往比注视别人更为重要。
没必要一味褒扬别人贬低自己,应该果敢地站起,与最佳景观比肩,只要你不懈追求,相信你,不比别人差。
真的,你行!
翠竹之秀丽,青松之壮美,杨柳之潇洒,兰草之温柔,自然赋予各异风情,都在各自的一片土地上展示生命的光辉。
如今所需的不是自谦,而是自信。
很久很久了,虚假的谦逊毁掉个性的展露,模仿、装扮、整容,使人无法认清你的真面目,不知哪个是你自己,那情景似古代砖窑烧出的规格相同的陶俑。
风景这边独好!妙在独好。
我们太忽视这个“独”了。
世上被人们公认的景点都是独特的:埃及金字塔,中国古长城;法国凯旋门,罗马斗兽场……世上被人赞誉的美景也别具风采:泰山日出,威尼斯水缄,热带雨林,撒哈拉大沙漠……
大凡能被我们记住的人多富有个性特征:阿Q的“快乐”,鲁滨逊的坚毅,王熙风的笑里藏刀,奥赛罗嫉妒杀人……
让个性伴你,站着该是一座山,倒下便是路基;完整时给人启示,粉碎时使人警醒……你不比别人多,也不比别人少,你不用注视人们的眸光便可知道,你在阳光下用身影发表宣言:
你就是一道风景!
《给人生算帐》【5】
人的一生有多长?
有支“莲花落”的歌词写道:“人生七十年古来稀,我今七十不为奇,前十年幼小,后十年衰老,中间只有五十年,一半又在睡中过,算来仅有二十五年……”民国时期,此歌颇为流行。
它把短暂的人生“计算”得一清二楚了。
人生,有效的作为时间,只有区区二十五年!
以上数字是我们中国人得出来的,远不精确,美国人就算得精细多了。
据美国《读者文摘》载:一生以60岁为标准,共计21900天。
其中睡眠占用20年,吃饭占用5年,行路旅游阻车占用5年、生病占用3年,打电话占用1年、上卫生间占用1年、闲谈占用70天、擦鼻涕10天、剪脚手指甲10天……
最后的时间为剩余10年!天啦!这数字足以惊呆成千上完“宽宏大度”的豪爽汉子!
德国人也来凑热闹,同样算了一笔帐。
人生也以60年为标准,睡觉同样去掉20年,看电视、上网去掉13年,购物娱乐等活动排队浪费1年半,交通堵塞耽搁2年又4个月,打电话聊天浪费1年,因对方无人接电话又浪费6个月,赌博去了1年又8个月,
参加竞选投票、游行,年轻时打架斗殴、成家后家庭吵架、有小孩后骂骂孩子等又去掉4年又3个月,找东西1年,看乱七八糟广告用掉2年,打官司浪费3年,上厕所1年……最后结果,真正用于工作学习的时间为9年8个月左右。
德国人的细致认真劲在此真是得到充分的运用,他们的精确数字更让人大出冷汗。
英国人也不示弱,跑出来猛按计算器。
英国人说,上帝对我们说——英国人最狡猾,什么事都喜欢借着上帝的口气来发言——人的一生的正确计算方法应该是这样的,人的一生暂且定为100年,但处于战争时期的岁月忽略不计,处于睡眠状态的时间忽略不计,
当政客骂娘喊口号或开会的时间忽略不计,偷情的时间忽略不计,向上帝祈祷时打瞌睡的时间忽略不计……最后,上帝认为,哪怕你是活到了七老八十的老太婆老头子,对不起,你的人生除去忽略不计的荒废年月,你还嫩得很哪,还仅仅是无知的少年时代!也就是说,你的人生岁月其实只有十来年!
日本人……
不算了,越算越伤心!
人生啊,原来是这样短暂,光阴,竟然就是这样的虚度浪费一空!
有一点需要补充的是,任何一个国家的人们将人生计算完毕之后,写道:如果你努力压缩你荒废、浪费的时间,你的人生将相应延长,你,也一定会踏上成功之路!
《假如我有九条命》【6】
余光中
假如我有九条命,就好了。
一条命,就可以专门应付现实的生活。
苦命的丹麦王子说过:既有肉身,就注定要承受与生俱来的千般惊扰。
现代人最烦的一件事,莫过于办手续;办手续最烦的一面莫过于填表格。
表格愈大愈好填,但要整理和收存,却愈小愈方便。
表格是机关发的,当然力求其小,于是申请人得在四根牙签就塞满了的细长格子里,填下自己的地址。
许多人的地址都是节外生枝,街外有巷,巷中有弄,门牌还有几号之几,不知怎么填得进去。
这时填表人真希望自己是神,能把须弥纳入芥子,或者只要在格中填上两个字:“天堂”。
一张表填完,又来一张,上面还有密密麻麻的各条说明,必须皱眉细阅。
至于照片、印章,以及各种证件的号码,更是缺一不可。
于是半条命已去了,剩下的半条勉强可以用来回信和开会,假如你找得到相关的来信,受得了邻座的烟熏。
一条命,有心留在台北的老宅,陪伴父亲和岳母。
父亲年逾九十,右眼失明,左眼不清。
他原是最外倾好动的人,喜欢与乡亲契阔谈宴,现在却坐困在半昧不明的寂寞世界里,出不得门,只能追忆冥隔了二十七年的亡妻,怀念分散在外地的子媳和孙女。
岳母也已过了八十,五年前断腿至今,步履不再稳便,却能勉力以蹒跚之身,照顾旁边的朦胧之人。
她原是我的姨母,家母亡故以来,她便迁来同住,主持失去了主妇之家的琐务,对我的殷殷照拂,情如半母,使我常常感念天无绝人之路,我失去了母亲,神却再补我一个。
一条命,用来做丈夫和爸爸。
世界上大概很少全职的丈夫,男人忙于外务,做这件事不过是兼差。
女人做妻子,往往却是专职。
女人填表,可以自称“主妇”(housewife),却从未见过男人自称“主夫”(househusband)。
一个人有好太太,必定是天意,这样的神恩应该细加体会,切勿视为当然。
我觉得自己做丈夫比做爸爸要称职一点,原因正是有个好太太。
做母亲的既然那么能干而又负责,做父亲的也就乐得“垂拱而治”了。
所以我家实行的是总理制,我只是合照上那位俨然的元首。
四个女儿天各一方,负责通信、打电话的是母亲,做父亲的总是在忙别的事情,只在心底默默怀念着她们。
一条命,用来做朋友。
中国的“旧男人”做丈夫虽然只是兼职,但是做起朋友来却是专任。
妻子如果成全丈夫,让他仗义疏财,去做一个漂亮的朋友,“江湖人称小孟尝”,便能赢得贤名。
这种有友无妻的作风,“新男人”当然不取。
不过新男人也不能遗世独立,不交朋友。
要表现得“够朋友”,就得有闲、有钱,才能近悦远来。
穷忙的人怎敢放手去交游?我不算太穷,却穷于时间,在“够朋友”上面只敢维持低姿态,大半仅是应战。
跟身边的朋友打完消耗战,再无余力和远方的朋友隔海越洲,维持庞大的通讯网了。
演成近交而不远攻的局面,虽云目光如豆,却也由于鞭长莫及。
一条命,用来读书。
世界上的书太多了,古人的书尚未读通三卷两帙,今人的书又汹涌而来,将人淹没。
谁要是能把朋友题赠的大著通通读完,在斯文圈里就称得上是圣人了。
有人读书,是纵情任性地乱读,只读自己喜欢的书,也能成为名士。
有人呢是苦心孤诣地精读,只读名门正派的书,立志成为通儒。
我呢,论狂放不敢做名士,论修养不够做通儒,有点不上不下。
要是我不写作,就可以规规矩矩地治学;或者不教书,就可以痛痛快快地读书。
假如有一条命专供读书,当然就无所谓了。
书要教得好,也要全力以赴,不能随便。
老师考学生,毕竟范围有限,题目有形。
学生考老师,往往无限又无形。
上课之前要备课,下课之后要阅卷,这一切都还有限。
倒是在教室以外和学生闲谈问答之间,更能发挥“人师”之功,在“教”外施“化”。
常言“名师出高徒”,未必尽然。
老师太有名了,便忙于外务,席不暇暖,怎能即之也温?倒是有一些老师“博学而无所成名”,能经常与学生接触,产生实效。
另一条命应该完全用来写作。
台湾的作家极少是专业,大半另有正职。
我的正职是教书,幸而所教与所写颇有相通之处,不至于互相排斥。
以前在台湾,我日间教英文,夜间写中文,颇能并行不悖。
后来在香港,我日间教三十年代文学,夜间写八十年代文学,也可以各行其是。
不过艺术是需要全神投入的活动,没有一位兼职然而认真的艺术家不把艺术放在主位。
鲁本斯任荷兰驻西班牙大使,每天下午在御花园里作画。
一位侍臣在园中走过,说道:“哟,外交家有时也画几张画消遣呢。”鲁本斯答道:“错了,艺术家有时为了消遣,也办点外交。”陆游诗云:“看渠胸次隘宇宙,惜哉千万不一施。
空回英概入笔墨,生民清庙非唐诗。
向令天开太宗业,马周遇合非公谁?后世但作诗人看,使我抚几空嗟咨。”陆游认为杜甫之才应立功,而不应仅仅立言,看法和鲁本斯正好相反。
我赞成鲁本斯的看法,认为立言已足自豪。
鲁本斯所以传后,是由于他的艺术,不是他的外交。
一条命,专门用来旅行。
我认为没有人不喜欢到处去看看:多看他人,多阅他乡,不但可以认识世界,亦可以认识自己。
有人旅行是乘豪华邮轮,谢灵运再世大概也会如此。
有人背负行囊,翻山越岭。
有人骑自行车环游天下。
这些都令我羡慕。
我所优为的,却是驾车长征,去看天涯海角。
我的太太比我更爱旅行,所以夫妻两人正好互作旅伴,这一点只怕徐霞客也要艳羡。
不过徐霞客是大旅行家、大探险家,我们,只是浅游而已。
最后还剩一条命,用来从从容容地过日子,看花开花谢,人往人来,并不特别要追求什么,也不被“截止日期”所追迫。
《人生真相》【7】
人活着就得做事情。
古今中外,无一人活着而居然可以不做什么事情,连婴儿也不例外。
吮奶便是婴儿所做的事情,不许他做他便哭闹不休,许他做了他便乖而安静。
广论之,连蚊子也要做事:吸血;连蚯蚓也要做事:钻地。
一个人一生所做之事,可以从许多方面来归纳——比如善事恶事、好事坏事、雅事俗事、大事小事……等等。
世上一切人之一生所做的事情,也可用更简单的方式加以区分,那就是无外乎——愿意做的、必须做的、不愿意做的。
细细想来,古今中外,一生仅做自己愿意做的事情,即不愿意做的事情可以一概不做的人,极少极少。
大约,根本没有过吧?从前的国王皇帝们还要上朝议政呢,那不见得是他们天天都愿意做的事。
有些人却一生都在做着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
比如他或她的职业绝不是自己愿意的,但若改变却千难万难,“难于上青天”。
不说古代,不论外国,仅在中国,仅在二十几年前,这样一些终生无奈的人比比皆是。
而我们大多数人的一生,其实只不过都在整日做着自己们必须做的事情。
日复一日,渐渐地,我们对我们那么愿意做,曾特别向往去做的事情漠然了。
甚至,再连想也不去想了。
仿佛我们的头脑之中对那些曾特别向往去做的事情,从未也没产生过试图一做的欲念似的。
即使那些事情做起来并不需要什么望洋兴叹的资格和资本。
日复一日地,渐渐地,我们变成了一些生命流程仅仅被必须做的,杂七杂八的事情注入得满满的人。
我们只祈祷我们千万别被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黏住了。
果而如此,我们则已谢天谢地,大觉幸运了。
甚至会觉得顺顺当当地过了挺好的一生。
我想,这乃是所谓人生的真相之一吧?一生仅做自己愿意做的事情,凡不愿意做的事情可以一概不做的人,我们就不必太羡慕了吧!衰老、生病、死亡,这些事任谁都是躲不过的。
生病就得住院,住院就得接受治疗。
治疗不仅是医生的事情,也是需要病人配合着做的事情。
某些治疗的漫长阶段比某些病本身更痛苦。
于是人最不愿意做的事情,一下子成了自己必须做的事情。
到后来为了生命,最不愿做的事情不但变成了必须做的事情,而且变成了最愿做好的事情。
倒是惟恐别人们认为自己做得不够好进而不愿意在自己的努力配合之下尽职尽责了。
我们也不说道那些一生被自己不愿做的事情牢牢黏住、百般无奈的人了吧!他们也未必注定了全没他们的幸运。
比如他们中有人一听做胃镜检查这件事就脸色大变,竟幸运地有一副从未疼过的胃,一生连粒胃药也没吃过。
比如他们中有人一听动手术就心惊胆战,竟幸运地一生也没躺上过手术台。
比如他们中有人最怕死得艰难,竟幸运地死得很安详,一点儿痛苦也没经受。
忽然地就死了。
或死在熟睡之中。
有的死前还哼着歌洗了人生的最后一次热水澡,且换上了一套新的睡衣……
我们还是能了解一下我们自己,亦即这世界上大多数人的人生真相吧!
我们必须做的事情,首先是那些意味着我们人生支点的事情。
我们一旦连这些事情也不做,或做得不努力,我们的人生就失去了稳定性,甚而不能延续下去。
比如我们每人总得有一份工作,总得有一份收入。
于是有单位的人总得天天上班,自由职业者不能太随性,该勤奋之时就得自己要求自己孜孜不倦。
这世界上极少数的人之所以是幸运的,幸运就幸运在——必须做的事情恰也同时是自己愿意做的事情。
大多数人无此幸运。
大多数人有了一份工作有了一份收入就已然不错。
在就业机会竞争激烈的时代,纵然非是自己愿意做的事情,也得当成一种低质量的幸运来看待。
即使打算摆脱,也无不掂量再三,思前虑后,犹犹豫豫。
因为对于我们大多数人而言,我们整日必须做的事情,往往不仅关乎着我们自己的人生,也关乎着种种的责任和义务。
比如父母对子女的;夫妻双方的;长子长女对弟弟妹妹的……这些责任和义务,使那些我们寻常之人整日必须做的事情具有了超乎于愿意不愿意之上的性质,并遂之具有了特殊的意义。
这一种特殊的意义,纵然不比那些我们愿意做的事情对于我们自己更快乐,也比那些事情显得更值得。
我们做我们必须做的事情,有时恰恰是为了因而有朝一日可以无忧无虑地做我们愿意做的事情。
普遍的规律也大抵如此。
一些人勤勤恳恳地做他们必须做的事情,数年如一日,甚至十几年二十几年如一日,人生终于柳暗花明,终于得以有条件去做自己愿意做的事情了。
其条件当然首先是自己为自己创造的。
这当然得有这样的前提——自己所愿意做的事情,自己一直惦记在心,一直向往着去做,一直并没泯灭了念头……
我们做我们必须做的事情,有时恰恰不是为了因而有朝一日可以无忧无虑地做我们愿意做的事情。
我们往往已看得分明,我们愿意做的事情,并不由于我们将我们必须做的事做得多么努力做得多么无可指责而离我们近了;相反,却日复一日地,渐渐地离我们远了,成了注定与我们的人生错过的事情。
不管我们一直怎样惦记在心,一直怎样向往着去做。
但我们却仍那么努力那么无可指责地做着我们必须做的事情。
为了什么呢?为了下一代。
为了下一代得以最大程度地做他们和她们愿意做的事。
为了他们和她们愿意做的事不再完全被动地与自己的人生眼睁睁错过。
为了他们和她们,具有最大的人生能动性,不被那些自己们根本不愿意做的事黏住。
进而具有最大的人生能动性,使自己必须做的事与自己愿意做的事协调地相一致起来,起码部分地相一致起来,起码不重蹈自己
人生的覆辙,因了整日陷于必须做的事而彻底断送了试图一做自己愿意做的事情的条件和机会。
社会是赖于上一代如此这般的牺牲精神而进步的。
下一代人也是赖于上一代人如此这般的牺牲精神而大受其益的。
有些父母为什么宁肯自己坚持着去干体力难支的繁重劳动,或退休以后也还要无怨无悔地去做份收入极低微的工作呢?为了子女们能够接受高等教育,能够从而使子女们的人生顺利地靠近他们愿意做的事情。
“可怜天下父母心”一句话,在这一点上,实在是应该改成“可敬天下父母心”的。
而子女们倘竟不能理解此点,则实在是可悲可叹啊。
最令人同情的是这样一些人——他们终于像放下沉重的十字架一样,摆脱了自己必须做甚而不愿意做却做了几乎整整一生的事情;终于有一天长舒一口气自己对自己说——现在,我可要去做我愿意做的事情了。
那事情也许只不过是回老家看看,或到某地去旅游,甚或,只不过是坐一次飞机,乘一次海船……而死神却突然来牵他或她的手了……
所以,我对出身贫寒的青年们进一言,倘有了能力,先不必只一件件去做自己愿意做的事情。
要想一想,自己怎么就有了这样的能力?完全靠的自己?含辛茹苦的父母做了哪些牺牲?并且要及时地问:爸爸妈妈,你们一生最愿意做的事情是些什么事情?咱们现在就做那样的事情!为了你们心里的那一份长久的期望!……
我的一位当了经理的青年朋友就这样问过自己的父母,在今年的春节前——而他的父母吞吞吐吐说出来的却是,他们想离开城市重温几天小时候的农村生活。
当儿子的大为诧异:那我带着公司员工去过几次农村了,到农村玩过几次,你们怎么不提出来呢?
父母道:我们两个老人,慢慢腾腾地,跟了去还不拖累你玩不快活呀!
当儿子的不禁默想,进而戚然。
春节期间,他坚决地回绝了一切应酬,是陪父母在京郊农村度过的……
我们憧憬的理想社会是这样的:
仅仅为了生存而被自己根本不愿做的事情牢牢黏住一生的人越来越少;每一个人只要努力做好自己必须做的事情,只要自己愿意的事情不脱离实际,终将有机会满足一下或间接满足一下自己的“愿意”。
据我分析,大多数人们愿意做的事情,其实还都是一些不失自知之明的事情。
时代毕竟进步了。
标志之一也是——活得不失自知之明的人越来越多而非越来越少了。
尽管我们大多数人依然还都在做着我们整日必须做的事情,但这些事情随着时代的进步,与我们的人生的关系已变得越来越灵活,越来越宽松,使我们开始有相对自主的时间和精力顾及我们愿意做的事情,不使成为泡影。
重要的倒是,我们自己是否还像从前那么全凭这一种惯性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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