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灯往事散文随笔

龙灯往事散文随笔

　　在众多传统民俗活动中，舞龙灯算是一种极具代表性的文化项目。它透着浓郁的乡土气息，折射出一个地域的繁荣与风貌，是维系民间传统文化不可或缺的篇章。故乡孝感的龙灯以历史悠久数量繁多而闻名，可谓是名副其实的龙灯之乡。龙历来被尊为中华儿女自强不息的精神象征，龙文化更是中华民族最重要的图腾文化。因此，国人总骄傲地以龙的传人自居。

　　在乡下，每年从正月十二开始，铿锵的锣鼓伴着震耳的鞭炮，将一条条五彩祥龙唤醒。它们拖着华丽的身姿，带着吉祥和祝福降临人间，将平静的乡村渲染得沸沸扬扬。玩龙灯是一种古老的祭祀及庆祝方式，从来都被赋予一种神话般的色彩。古时有舞龙祈雨消灾降福的传说，到今天，这种祭祀方式逐渐在演变成一种群众喜闻乐见热情奔放的文化娱乐表现形式。其中也寄托着人们对美好明天的向往与追求；玩太平灯，过太平年，祈盼龙的子孙得到佑护，新的一年能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每年春节刚过，大地还略显萧条，有龙灯的村庄就变得喧腾起来，鞭炮声此起彼落，锣鼓声遥相呼应，乡间处处洋溢着喜庆的气氛。河套里，田野上，大路间处处旌旗招展，人潮涌动，一条条龙灯雄赳赳气昂昂逶迤穿行，去赶赴一场年度的盛典，远远望去宛若一道道流动的人文奇观。各村庄除去上了岁数行动不便的老人外，其余的几乎悉数出动，她们身着节日盛装拖儿带女，兴高采烈地簇拥着本村的龙灯和狮子向庙宇方向集结。

　　听老一辈人讲；自解放前，我们村就一直有玩龙灯的习俗。新中国成立后，共产党反对一切的封建迷信活动，毫无疑问，玩龙灯就被列入其中。在一场“破四旧”运动中，龙王庙被毁，龙衣尽数被焚烧。自此，村里的龙灯开始沉寂。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国家进入改革开放，制度上的松绑和思想的解放重新燃起人们心头那团跳动的火焰。为了释放心中的那股激情，表达内心的畅想，人们再度拾起那代表华夏图腾的龙之精魂，这是装在他们心底多少年的一个腾飞梦！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这种腾飞的意志始终不曾磨灭，只是在等待一个契机。于是，在大伙的殷殷期盼里，村里的龙灯姗姗归来。每当在电视里看到这样的画面，记忆就不由自主地回到年少时玩龙灯的情景。

　　大年初八左右，乡下就开始闹龙灯，村里宗祠的旧址上也开始热闹了起来。年前通过抓阄选出的大头人张罗着村民们搬出尘封已久的龙躯骨架和锣鼓家什，对损坏的部位进行提前修缮，顺便操练锣鼓乐器营造喜庆气氛。主要乐器有一座一米直径的大鼓，两面六十公分的铜锣，几套铜钹，其余小型锣鼓配器一应俱全。有经验的老者开始带领大伙练习曲牌音乐，那“咚咚锵”的节奏似一股无形的涌浪撞击心魄，让人为之激奋，总能引来众多村民的围观。大伙抢着上场跟着合拍，年少的我也喜欢夹在人群中间凑个热闹，顺便也会挑一面小锣或小钹，和着抑扬顿挫的鼓点滥竽充数。

　　随后的几天，会场上龙旗、龙珠、龙头、龙尾、舞狮、祭祀香案陆续就位。龙旗大多呈三角形，和古代的战旗相似，上面描绘的几乎都是四大神兽之类的图案。龙头和狮头是提前在民间工匠处预定好的。龙头竹篾做骨，彩纸糊表，外形曲颈昂首，遒劲浑厚，色彩鲜活艳丽，磷光闪耀。龙灯全长三十米左右，分为十三节，每个节点上方都固定有一个竹笼，以便晚上插蜡烛用。龙躯用绳索节节相连而成，再套上一层透明纱布，纱布外包裹一层鲜艳且带鳞片的龙衣，一条绵延灵动形态逼真的五彩祥龙便横空出世。舞龙是个体力活，一条龙灯需十三个青壮劳力，另外还需配备一组候补队员以便中途接力。狮子的制作工艺与龙灯大同小异，不同在于狮身为棕麻编制而成。狮头两侧各系一串铜铃，舞动时，铜铃“叮当”作响。舞狮需两人共同完成；一人顶狮头，一人钻狮身，腾，扑，抖，跃全凭配合默契。龙灯上庙的前一天，人们还会沐浴更衣，以示对龙王爷的敬畏之意。

　　正月十三清晨时分，当人们还沉浸在酣梦之中，一阵悠远而清脆的铜锣声远远近近仿佛从梦中传来。这是村里的头人开始敲锣催客了，意在提醒人们该起床准备龙灯上庙。此时做小头的人家还需准备灯酒。所谓灯酒是延续前人的一项传统习俗；在龙灯上庙前，准备几桌上好的酒菜，以犒劳那些所有为舞龙灯出力的人们。酒足饭饱之际，村人有的手提灯笼，有的肩扛幼子开始陆续往会场聚拢。会场最上方立着一座长方形案台，台面摆放着一个硕大的香炉和蜡台等祭祀器皿，香炉旁供奉着猪头、红皮鸡蛋及苹果之类的物品。从清晨开始，这里就烟雾缭绕，香火不断，一户紧接着一户焚香放鞭，许愿祈福。案台下方不远处插着十多面龙旗和一颗龙珠，还有两只狮子静静地趴在木桌上等待着舞狮人来唤醒。再往下并排着一红一黄两条巨龙；它们吐着龙舌，瞪大龙眼威严地注视着那些虔诚膜拜的子民。

　　上午九点半，随行的乡亲都已到齐，村里专门请来了道士为龙灯狮子开光作法。待道士的无字天书吟诵完毕，会场鞭炮齐鸣，锣鼓开道，我们一帮少年迅速扛起大旗，冲向队伍的最前面。那是我平生第一次领略到将士出征纵马山河的豪迈气概，身体好似被注入了一种无所畏惧一往无前的劲头，这或许就是龙灯所透射出的一种强大气场与能量吧！

　　在乡下，许多村庄都拥有一条或多条龙灯，上庙朝拜几乎都集中在正月十三这一天，按祖辈传下的老规矩，各村龙灯依次进入。一条条龙灯在本村旗帜的引领下浩浩荡荡向着庙宇赶来。说是上庙，其实庙宇早在当年那场“破四旧”运动中已被夷为平地，如今的老址上已是一片葱郁的麦田。据说这些麦苗无论怎么践踏，最后总会比别的庄稼多收一成，或许真的是受到龙王爷的特别呵护吧。庙址上早已聚满了从四里八乡赶来观灯的人们，他们东一片西一拨，形成了一股股人潮，龙灯一到，人潮也随之汹涌。周边还散落着几家卖甘蔗和小玩意的商贩，他们也想借着龙王爷的到来沾点财气。

　　村里的大头人提前赶到庙址点燃香火，龙灯和狮子则以冲锋的姿态向庙址扑来。一时间，人们向着龙灯的方向蜂拥而至。密集的鞭炮夹着冲天的响雷释放出一团团硝烟；动听的锣鼓也乱了节奏变得急促有力。两条龙灯整齐排列对着庙址开始行礼，村里的喊彩人也扯开喉咙喊彩祈福；“一保佑啊，保佑老少平安福满门哟！……”在场所有的人齐声应和。此时，人群中传来串串清脆悦耳的铜铃声，两只狮子从弥漫的爆竹烟雾中冲了过来。它们上下腾挪，左右扑闪，犹如真狮下山，狂野剽悍间尽显王者霸气。紧接着龙珠也蹦了出来，引得两条蛟龙穷追不舍，舞龙的人早已卯足了劲，开始嘶吼冲锋。龙身渐渐缩拢，形成二龙戏珠状。扛龙头者单膝着地，做抢夺龙珠之势开始左右摇转，后面的龙躯也随之翻涌舞动。两条蛟龙时而凌空穿梭，时而迂回俯冲，如翻江倒海之势，似腾空破浪之状，精彩纷呈让人目不暇接，人们情绪高涨竭力欢呼。几个回合后变换阵形，再替上一组候补队员继续舞动。直至另一个村庄的龙灯即将抵达，头人示意鸣锣收兵，我们这才醒过神来，扛起大旗在人群中开辟一条道路，指引村人回撤。龙灯与狮子朝着庙址方向行告别礼，之后调转头来，踩着欢快的鼓点昂首阔步迈上回村的路。

　　到了晚上就进入喝彩的环节，也称作迎灯。这是我们最热衷的环节，因为到了晚上，龙灯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龙灯；村人提前褪去龙灯身上的外皮，只剩下笼骨和一层透明薄纱。这时候在每节笼骨里再点上一支粗大的红蜡烛。漆黑的夜晚隐约望去；长长的龙灯晶莹剔透，宛如一条蜕茧而出璀璨夺目的火龙浮游空中，美轮美奂让人叹为观止。喝彩过程中，狮子可算作是主角，它可以使出浑身解数尽情挥洒，而龙灯则只需尾随同行即可。所以我们这些少年郎也可以直接参与扛龙灯。晚饭过后早早来到会场，占一个自己喜欢的龙灯把子，一般三至六节最为抢手，当然龙头还需大人亲自上阵。

　　人们为了盼个好年成，图个好彩头，在自家门前摆起祭祀香案，以恭请祥龙入户迎瑞纳福。看灯的村民早早就聚了过来，手里拎着代表吉祥的灯笼。按照习俗，头人见到一个灯笼就会发一支红蜡烛，寓意着来年红红火火。村里的喊彩人手持小香炉前行开道，狮子紧随，龙灯在后。每到一家，锣鼓鞭炮瞬间齐鸣，喊彩的，喝彩的，一人喊，百人和，喊出子孙万代人丁旺，喊出国泰民安永绵长。主家端着圆盘兴奋地挨个递着香烟，年少的我只图好玩，来者不拒照单全收，一个晚上转下来，口袋满满一兜香烟。翌日早晨再捧到爷爷住处，以博爷爷一乐。

　　正月十四这天，龙灯的行动轨迹是祭祖游灯；在民间，人们的宗族观念非常浓厚，同根同源的人们以宗亲血脉为纽带形成一股凝聚力。龙灯恰好起到推进和维系这种世系团结的作用，唤起人们崇尚家族荣耀致力家族兴盛的意识。吃罢早饭，全村人尾随龙灯来到后郊宗庙旧址。举行一系列隆重的祭祖活动，恭请祖先共享儿孙锦绣繁华。接着就以舞龙戏狮的形式答谢祖先的恩情，祈求祖先继续保佑子孙后代繁荣昌盛幸福安康。

　　进入第三天，也就是元宵节，这天龙灯会去周边的村庄拜年游灯。在乡下，一年下来，人们只顾辛勤劳作，平日里村与村之间很少进行走动和交流。过年了，为了以示友好，增进彼此的友情，用这种喜庆的游灯形式给他们带去吉祥与祝福，这也是老祖宗留下的一项传统美德。村人敲锣打鼓前呼后拥随龙灯向邻村进发，所到村庄已提前摆好了香案，鞭炮早早地迎接着宾龙的到来。村头聚满了热情的乡邻，龙灯一到一片欢腾，乡邻们迈开脚步笑脸相迎，递烟的、倒水的更是忙的不亦乐乎。人们之间相互客套寒暄，用最淳朴的方式播撒着尊重与友善。此时场上蛟龙献瑞金狮呈祥，惹得乡邻喝彩不断。几个回合下来就接着上路，向另一个村庄赶去，直至将周边所有的村庄转完才算圆满。

　　元宵夜，龙灯进入了最后的喝彩阶段。此时喝彩的气氛可以达到极致；大小不计其数的灯笼犹如散落夜空的星斗在人们手中摇曳，那红红的烛火映红了一张张憨厚的笑脸。金灿灿的龙灯在黑夜里穿行，将吉祥的光芒洒遍村庄的每个角落。一年祝福的话语将在今夜全部喊出，人们信心满怀准备着迎接明天的幸福生活。家家户户也拿出所有的鞭炮在这一刻炸响与龙灯道别。因为午夜时分就将进入灿灯环节；所谓灿灯就是龙王爷即将离去，为送龙王爷上天，需将龙灯化为灰烬。喝彩结束后，头人们将龙头龙尾从龙躯上分离，和狮头堆放一块点燃。在熊熊烈焰中，龙灯化作一缕青烟翩然归去。

　　多年过去了，离家在外的我一直关注着家乡的变迁。期间听闻村里的龙灯因故曾中断数年，但后来还是经不住村人的热情相邀，最终又恢复了以往的热闹。每次过年回家，村里总会发来邀请，邀我回村扛把子舞龙灯，毕竟我是宗族的一份子，村里的大小事也有我的一份责任和义务。每回接到邀请都让我激动不已，没曾想龙灯还依旧记挂着我这个漂泊的人啊！奈何身不由己，每次都等不到舞龙的那天就已匆匆离去。一次次遥望，一回回作罢，那个埋藏心底的旧梦不知何日得以重温！

　　父辈已经老去，他们曾经用脊梁托起的龙之精魂如今越发新生；一茬老去，一茬又起，前赴后继生生不息，这是华夏儿女血脉传承的不竭动力。在巨龙的召唤下，离家的村民多数都能回归故里，他们饱含对祖根的质朴情深，用火热的胸怀延续着那份古老的乐章，将巨龙舞成一道飞天的弧线，演绎出一曲振奋激昂的时代赞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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