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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逝的亲情随笔散文
这年,我的爷爷九十三岁,人们都唤他“老寿星”。虽年过九旬,人依然硬朗,背有点小驼,走路却从不用拐棍,脸庞红扑扑,时常眯着一双笑微微的眼睛。不管走着,或是坐着,口里总会咀嚼着一些食物,或是因为饿,或是因为馋,干瘪的嘴巴连同周边毛糙糙的胡须,一皱一皱地品咂着,像一头上了年岁的老黄牛,一副岁月不惊的样子。
爷爷曾是个有福的男人,因为他有过一个贤惠的女人。奶奶活着的时候,他是奶奶生活的轴心,家中好吃好喝都紧尽着他,哪怕在物质匮乏的年代,爷爷的体态也总比别人丰腴一些。爷爷看上去是个忠厚老实的人,平时不多言多语,但在宠他的妻子跟前,却显得格外任性。年轻时,板脸、骂人、摔打东西,为所欲为。但,奶奶从不在意,一日三餐地伺候着,头上戴的,脚上穿的,爷爷从来没缺过。小时候到爷爷屋里去,经常见到爷爷坐在饭桌上,慢条斯理地吃着白米饭,而奶奶呢,就蹲在门槛上,一手端着一碗白开水,一手拿着一块玉米面馒头,嚼一口馒头,喝一口开水。看到爷爷碗空了,立刻去接过饭碗,给爷爷盛饭。那时光,大米饭在山里人家都是稀罕物,奶奶用一大袋玉米才能换回来几斤大米。爷爷喜欢吃大米饭,奶奶就一口都舍不得给自己吃。
七十八岁那年,奶奶过世了,爷爷的好日子便到头了。被奶奶宠坏了的爷爷,一辈子没有学会自己做饭,接下来的生活便由五个儿女轮流赡养。虽是亲生儿女,大抵也难消寄人篱下之感,爷爷原先的坏脾气,再也不见发作过。不管在谁家吃饭,爷爷从不挑食,不挑理,顺和得很。五个子女,开始一家一个月地轮流管饭,到后来看爷爷身体依然健康,赡养的时间还会很长,便又改成一家两个月,后来又为三个月。时间久了,免不了便有大月小月,谁多谁少之争。奔走于五个儿女之间的爷爷,不像是被赡养,倒像是被儿女们来回倒腾的一件陈年又无用的老家具,搬放在哪里都有不妥。赡养的周期也被儿女们磨磨叽叽地变来变去。在儿女们家里轮流吃饭的日子里,爷爷养成了看日历的习惯,逢到有31日的“大月”,爷爷便会在吃了午饭之后,不等下一月赡养的儿女来接,就自己收拾了衣物包裹,走上十多里路,到下一轮的儿女家里去。这一天被爷爷划作了两个半天,这样,哪个儿女都不会有意见。
经常看到爷爷背着包裹踽踽独行的背影,我就莫名地心酸。虽然我是嫁出去的孙女,不在轮流赡养爷爷的责任名单里,但我觉得自己有义务给耄耋之年的爷爷一份温暖,于是,我决定要接爷爷来我家住些时日。
那是一个阳光温暖的上午,我放下手头所有的事情,给爷爷专门收拾出一间干净又整洁的卧房来,在他的床头还特意装了一盏起夜的台灯,又摆上几盆像样的花草。我想,爷爷需要的不仅仅是吃饱饭,他和我们一样,同样也需要一份惬意又舒适的生活环境。
“姑姑,让爷爷去我家住几天吧?”做好迎接爷爷的所有准备,我便驾车来到姑姑家中。姑姑是爷爷唯一的女儿,但家里条件不好,姑父常年患疾,家里房子又遇上拆迁,只能临时租住在邻居家的一间老屋子里,空间极其狭小,爷爷住在那里,显得多余又拥挤。
“不去,去你家干啥?就让他在这儿呀!”姑姑看着墙角晒太阳的爷爷,有点无奈地说。爷爷耳背,听不清我们说啥,谁说话他就看谁的脸。
“爷爷,走,去我家住几天哩!”我弯下腰大声对爷爷说。爷爷怔了一下,笑了,咧着只剩一颗牙齿的嘴巴,说:“叫我去你家住哩?”说着就看姑姑的脸,姑姑笑了,我也笑了,这样我就把爷爷带回了我家。
爷爷来了,家里仿佛突然间充实了很多。我家的新房子新院子,还有爷爷的新房间,都让他有一种新鲜感,不停地在我的屋里院中走来走去,东瞧瞧,西看看,就像一个好奇的孩童。爷爷大概也没有想到,那个他曾经并没有多么关注的小孙女,今天还会对他尽一份孝心吧?嘿嘿!为了证明我可以让爷爷在这里过得很舒心,我把他的早中晚餐,还有日用起居,都一一作了规划安排,大致如此:
早餐,红枣小米粥,一到两个小菜,外加一个煎蛋;午饭,常是爷爷喜欢的大米,菜要两肉一素须有一汤。爷爷爱吃甜食,舀饭之前,我就把冰箱里备好的煮饼拿出来切片,用蒸锅蒸软后,再用筷子一片压着一片码放在他碗中。爷爷每端起碗,便要乐得看半天;晚饭,大多是汤面,或者疙瘩汤,但一定要有煎饼或者油泡、饼子之类配餐。爷爷胃口好,从来不对饭菜挑咸拣淡,每顿吃得都很香。我喜欢看爷爷吃饭,也喜欢变着花样地给爷爷做饭,被人需要,真是一件无比快乐的事情。爷爷吃完了饭,搁下碗,坐上一会儿,见我开始洗碗,自己便慢悠悠的地起身往外散步去。
爷爷喜欢每天走路,认识爷爷的人都知道爷爷这个特点,许多不认识爷爷的人,也会因为这个成日在马路上惬意行走的老人,而频频回头。不管什么季节,在谁家寄住,方圆数十里的大街小巷,都能看到爷爷熟悉的身影。时常,他一个人默默地站着,静静地看着远方;也时常一个人,一晌一晌地坐在路边石阶上,呆呆地看着来往行人,若能碰巧遇到个故人或者晚辈,再能亲热地跟他聊上几句,那便是他一天中最有意义的事情。那会儿,经常有人夸爷爷身体好,我便自豪地说,走路就是他长寿的秘方。我常想,如果脚印可以在路上留存,大概多半个县城都是爷爷的印记罢。爷爷没戴过手表,没用过手机,但他总能准确地掌握回家吃饭的时间,时常,饭舀进碗里还不见人,刚要出去寻找,他就笑眯眯地进了门。手里提着那个我给他外出专用的茶杯,像个孩子一样举着,告诉我说:“看,水喝完啦!糖分了路上的一个老汉,也吃完啦!”因为耳朵背,我和他说话总要好几遍地吆喝,尽管他用手圈着耳朵想要努力听明白,但最终还是一脸懵懂,我就不说了,对他笑,他自己也笑。
晚上,爷爷喜欢看电视剧,因为耳朵听不见,眼睛必须盯着字幕看。他会很长时间坐那里一动不动,旁若无人般沉浸在剧情中。我把泡脚水放他脚跟前,他也不发觉。要用手拍他,他才会突然惊醒。爷爷的脚掌很厚很宽,大脚趾跟前那块骨头特别凸出,买鞋时不仅要肥款,还得大一码才行。刚开始给他脱鞋脱袜揉脚时,总要和我推搡几回,或许是怕他的脚臭我,或许是不好意思让我伺候,但他自己弯腰洗脚实在太吃力,后来就慢慢地不再推让。抚摸爷爷的脚,我就很想念我过世的奶奶,奶奶疼我一回,我竟没有如这般给她洗过一次脚,穿过一次袜。不过,幸好还有爷爷……
爷爷住在院里的另外一间屋子,因为房子大房间多,那个地方不曾有人住过。爷爷来了,那个屋里的灯亮了,柔柔的灯光透过咖色的纱窗,成全了夜里小院完整的风景。也许是我过于喜爱那夜空下的安宁,也许是我太惦念屋里那个看我长大的老人,每晚睡前,我总是忍不住要到爷爷窗下待一会儿。爷爷大概没睡,我听到屋里略有翻书的声音。爷爷喜欢看书,尤其喜欢看有我的文章的书。夜深了,我久久依恋着,不愿睡去,守着那扇亮着的窗,任由一阵阵温馨在心头翻涌,我对自己说,这大概是我最好的幸福罢。
月底了,爷爷又在翻看日历。他知道,他该走了。他很自觉,也很明白,不能总麻烦一家。那么多儿女呢,何况你还是个出了门的孙女。这话,是我第二次拿走爷爷手上的日历牌时,他告诉我的。每每说到这个话题,他的眼神总那么无助,那么迷茫。也是每到月底的日子,他就不再出去了,不说话也不看书,一个人呆呆地坐在门口树下,看着,想着,仿佛又是等着谁。也许是想着,他的那些儿女们,有谁快来接他了……
“爷爷,他们不接你,你就在这住着,我养你!”我拉着爷爷的手对他嚷。爷爷笑一下,就沉默了,再不说话,我便想哭。
差不多快到第四个月的时候,有一天午饭后,爷爷出去走路,至黑都没回来。那么大年纪了,好害怕路上出点意外。一颗心跳到嗓子眼,我一边给姑姑他们打电话,一边往爷爷常去的地方跑。最后,婶婶打来电话说,爷爷刚进她家门。爷爷就这样走了,没有人来接他,他自己走了,到他认为该轮到的儿子家去了。
我心里突然间空落落地,像面对空荡荡的屋子,无所适从。
爷爷走后,我的生活又回到原来的样子,餐饭变得快捷简单,甚至生活也开始懒散,但也轻松了许多。
有一天,我正要出门办事,爷爷突然来了,见了我,笑得跟花儿一样,一直对我笑着。我从没见过爷爷那么开心。我问他怎么突然来了呀,他说来拿几件换洗衣服。爷爷上次走的时候,并不曾带走任何行李。我赶紧让他进屋坐下,顺手就燃了煤气,添了水,煨下五个荷包蛋。不知为什么,我像有强迫症一样,总怕爷爷吃不饱,吃不好,每次见面,不管在哪儿,总是会想办法塞给他一些吃食。爷爷还是坐在他常坐的那把椅子上,笑眯眯的看着我为他忙活。当我把又白又圆的荷包蛋端到爷爷跟前时,他的嘴巴翕动了两下,又看着我帮他把糖加好,搅了搅,便一口一口地吃喝起来。爷爷吃得那么香,那么忘乎所以,我看着他,一种久违的幸福感,在心里荡漾。
吃完了,絮叨几句家常话,爷爷便起身说走。可走到院里,他站住了,看着他睡过的房间,又看着院里的小树花草,手里拿着衣服,就那样站着,迟迟不动。我知道,他是不想走。我也知道,他在这里的日子,是他被轮流赡养最舒心的日子。可,我……却没有好好说句让他留下的话。见他不想走,只说了句,爷爷你在这里啊,我要出门办事了。等我回来时,门是锁着的,爷爷走了,我不知道他是什么心情走的,我也不知道,他这一走,就是永远……
大约是爷爷离开我家半年后,一天清晨,我像以往那样在外晨练。那天,天格外阴沉,从没见过那么多的乌鸦,在我头顶黑压压地盘旋,呱呱聒噪。正纳闷时,手机响了,是小叔打来的,接起便听到他一声嚎哭,说,你爷爷没了……爷爷没了?怎能可能!他身体那么好,怎么可能!我懵了好久,不知所措,突然很着地的想找个人问问,这,一定是梦,一定是梦!然而,举目搜寻,空荡荡的田野没有一个人来给我回答。我蹲下来,不由地自主地,对着天上一声一声喊故去的奶奶……
赶到叔叔家里时,几个长辈正在给爷爷穿寿衣。爷爷就那样在床上躺着,仰面躺着,像往常睡着了一样,那么安详。我扑过去,搂着他的脸,喊他摇他,叫他起来,可他对我,不再作出任何回应……弟弟拿着一枚硬梆梆的铜钱,往爷爷口里使劲塞,我吼他:你弄疼爷爷了!弟弟睁大了一双惊恐的眼睛,看着我,我才知道,爷爷不疼了,不知道疼了……
灵柩在家搁置了五天。这五天的天气无风无雨,格外地好,他们说,像爷爷的脾气。出殡那天,爷爷的儿子、孙子、重孙子,各门远近亲戚,一百多号的男女孝子,白压压跪实了整个院子,哭声连天。奶奶走后的这十几年,爷爷的生活就辗转在这些后辈们之间,有亲的时候,也有烦的时候,有你多我少的争执,也有血浓于水的孝道。爷爷像一条无形的线,串起了后辈们之间必然的关联。只是,以后没有了,再不用岁头月尾去算计了,数着爷爷该去谁家管饭了……
爷爷走了,我们的世界安静了,晚辈的生活也安然了。少了一种责任和义务,也埋葬了那种膝下承欢的天伦之乐;爷爷走了,在我心中留下了永远的愧疚,我时常想,爷爷那次回来,如果我能把他好好留住,好好侍奉,不知道他会不会这么快离开……爷爷走了,他把最灿烂的笑容留在了我的心中,把最依恋的眼神留在了我的院里。他那最后一笑啊,是想留下来示好,还是对晚辈的某种感激……也许,他只是一种疼爱,一种对晚辈无尽地疼爱。可,不管是什么,无论再愧疚,爷爷是永远地去了,那至亲至爱的亲情,永远逝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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