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白描画像随笔散文

他的白描画像随笔散文

　　几乎每个人都有欣赏和追求完美的倾向，而所谓的完美往往都有某种约定俗成的标准。比如说到美女，按中国的传统审美习惯，很多小说里描写的美女几乎都是肤如凝脂、杏眼桃腮、瑶鼻贝齿、樱桃小嘴，若放到现代，就是整容的标准脸蛋，因此，某些网红脸都差点分不清谁是谁。（注：整容是个体的选择，我对任何人的整容选择都表示尊重，本文仅以此说明向“美”靠近的过程所导致的某种容貌的相似。）若把这种现象加以延伸，则会看到很多相对固定的职业形象，比如老师的常规形象，往往就是正统、严谨、慈爱等等，若所有的老师都向这一标准靠拢，那么就会如上文提到的“美女”一样，很“美”很“标准”，但是却缺少了识别度，也就缺少了那种独属于某个个体的独特魅力。而他在我眼中，就是那种并不完美，却很有一种独树一帜的风格，并且具有相当高的识别度和区分度的老师。

　　按常规，这时候我该说一说他的外貌，但是，我也是个有独特风格的人，所以我现在不具体描述他的外貌，因为当认知到了一定程度，对一个人的理解和描述，更多在于内心，而非在于容貌。也许正因为我和他都有一种“独特”，所以才会志趣相投。我身为学生，斗胆说一句，我大约可以算他的忘年交。不过为免有些人好奇，我只偷偷透露一点点有关他的容貌的情况：我上高中时，同学们都戏称他为“老郭胖”。请各位注意，这“胖”也分三六九等，相扑运动员是胖，杨贵妃也是胖，而我这位老师的“胖”是一种可爱的胖——剩下的就请各位自动脑补。

　　我也不想说太多传统意义上的好老师的特点，虽然这些特点在他身上也有很多，但是既然他留给我的印象如此独特，我当然要多花些笔墨来说一说他的独特之处。

　　我最先要说的，就是他喜欢“跨界”。这个“跨界”有多重意义，第一层意思就是有那么一点“喜欢看别人碗里”的味道。这“喜欢看别人碗里”可不是什么坏话，若不是他“跨界”，也就没有我这个学生什么事了，因为我不是他的嫡系学生，我不过是隔壁班上的“学生甲”而已。我那时候常去班主任季老师的办公室，我在办公室里经常遇见这位郭老师，当这两位各有特色的老师在一起的时候，那场面真挺有趣。有一次大考结束，我受召去办公室统计分数，他也不管有我这个当学生的在办公室里，就对着季老师嚷嚷：“水车！（“水车”是对季老师的戏称）你们班钮某某这次英语考多少分？”季老师抬眼瞟过去：“郭胖！自己猜！”郭老师一眼瞪回去！季老师有一张很有特色的笑脸，就是他不笑的时候我也总觉得他是在对我笑的。这时候季老师笑眯眯的，他问郭老师：“那你们班最高分多少？”郭老师报了个分数，然后季老师笑得越发欢快，说：“你就猜吧，往高里猜！”郭老师开玩笑似的说：“不会高十分吧？”季老师笑得更加喜庆了，轻描淡写地说：“唉，差不多就是这个数吧！”然后郭老师说：“这种学生，不是哪个老师教出来的，换谁教都一样！”我在旁边，真是听得“虎躯一震”！接下来，他就忽然放弃季老师这个目标，直接转向我，装作一副痛心疾首状问我：“你当初怎么就选他的理科班呢？你怎么就不选我的文科班呢？”我向来非常尊敬老师，但是也从来都在老师们面前放得开手脚，尤其面对郭老师和季老师这种风格的老师，因为我也是一个骨子里有野性的学生，所以一遇到这种老师，我就贼欢快！然后我就用我在文科班宿舍里听到的段子笑嘻嘻地回答他：“文理分班的时候，你和那谁谁谁说了，要是她来你的文科班，你就让她当班长。我选他（季老师）的理科班，我就可以当班长，你文科班的班长已经内定了，我当然不来啦！”然后我这个学生和这两位老师一起哈哈哈。

　　这“跨界”的第二层，是说他所涉及的领域。他是一位教师，然而他除了教学之外，还涉足翻译领域，在我看来，是一位非常具有专业水准的译者。很久以前，我就知道他多年从事翻译工作，有多部译著出版。虽然我知道这些情况，但是一直没有近距离地接触他的作品。此外，他也曾对我说他收藏了不少工具书，如果我需要，可以赠我几本。我那时还偷偷想，我也喜欢收藏书籍，其中也有一部分工具书，当然他的工具书铁定比我多，不过也不至于比我多很多很多吧。直到前几天，我来到他的家里，看到他那满墙的工具书，这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就是坐井观天的青蛙！这些工具书中，有国内和国外的版本，国内版本还包括大陆和港台版本；从年代上看，这些书横跨了大半个世纪；从内容上看，有通用的、学习的、习语俗语的、工业的、商业的、科技的、医学的、宗教的，还有很多冷门的专业词典；从数量上看，我在大学时的图书馆里，好像都没有看到这么齐全的工具书品类！在那一刻，我既像刘姥姥进大观园，又像葛朗台看见大把大把金银财宝！谁让我与老师同好呢！

　　这“跨界”的第三层意思，是说他的语文功底。他喜欢经典诵读，有深厚的语文方面的修养。不过话说回来，能做翻译的人，如果中文不好，从专业角度看是不能胜任的，所以，他的语文素养必须是好的。

　　说过了他喜欢“跨界”的事，该说说其他更有趣的事情了！想到这些事情，我真是内心雀跃，心里又升腾起一种“野性”学生的“贼高兴”！

　　他最有特色的一句口头禅是“屁不通”！估计他的嫡系学生中，有不少学生会对这句“屁不通”终身难忘。就算我这个隔着走廊的隔壁班学生，也常常能听到这句“郭氏特色”的“训斥”。他“骂”起“屁不通”的时候，是很有气场的，同时还很有一种独特的情感在里面。我不是他的嫡系，没有机会亲自聆听郭老师的教诲，我听到这声“郭氏特骂”的时候，就像站在“村口”的“翠花”，竖起耳朵“偷听”“郭村长”在“社员大会”上“痛斥”那种种不该犯的“错误”。我说起刚刚的“翠花”情景，着实有一种掩面遁逃的冲动，希望不要引得“嫡系部队”把西瓜皮和臭鸡蛋向我砸过来！

　　我做学生的时候，还不知道他做翻译，仅仅是用很纯粹的眼光来看待一个英语老师，但是有一件事，却一下子让他在我心目中从特色英语老师，升级为“大神”英语老师。有一天我听宿舍里的文科班学生说，郭老师晚上和师母“吵架”。想象一下，在十八九岁的唯恐天下不乱的学生眼里，这种事情怎么能轻易放过呢？绝对不能啊！于是我赶紧支起耳朵，想要听取下文。果然，有同学问：“你怎么知道他们吵架？”另一位同学回答：“不是还有一幢学生宿舍楼在教师宿舍楼的前面吗？那幢学生宿舍楼里的同学听到的。”然后第一位同学紧接着又问：“那他们都吵些什么呀？”第二位同学答：“他们用英语吵架！谁听得懂？”我一听，哇塞，我的大神呐！这招可真够厉害的！就算他当着我们的面吵架，我们能听懂个鬼？再说了，你就知道他们是在吵架吗？人家说不定是在争论学术问题！再说了，你见过英语书上有教过骂人的话吗？这选进教材的内容，都是经过精心挑选的，绝对不会出现“英语国骂”，所以，谁要是能用大串的英语骂人，那绝对需要很牛的“英文素养”！

　　他还有一个在学生中很出名的段子，关于看见美女以后生的“病”。我不是他的嫡系，不知道这个段子的缘起，但是却对这个段子的内容印象深刻。他说，一个美女，从背后看，婀娜多姿，各种好看，总之，你看她的背影得害相思病；然后，她一转身，你就突然得心脏病！啊呀呀，这形容得太绝了！

　　那时候他既没有得相思病，也没有得心脏病，可是现在他真的病了，不过他一直在顽强地和病魔搏斗，因为他还有学术上的愿望没有完成。我在他家的时候，师母忙着家务，一会儿给他拿来药，隔一会儿又给他端来温热的黄鳝羹。我看那黄鳝羹做得非常细腻，应该是费了不少功夫的，师母说这个有助于让他的白细胞涨上去。也许因为吃完药没多久，他没有吃黄鳝羹的胃口，所以他不吃，即使师母劝解，他也没有吃。但是当师母走后，他不止一次对我说，师母对他是极好的。看到这样的他，我从他身上感受到一种除了学术以外的“生活的面貌”，那是一种温柔对待生活的面貌。也许对于青春少年来说，觉得强悍才是一种能力的体现，但是到了我这样的中年，我却更加明白，很多时候，温柔平和比强悍更加需要力量。尤其当世界以痛吻我之时，我不必报之以歌，那样在某些情况下其实有违人性，但是若仍能平静温和地对待世界和他人，就是一种极高的人性修养。

　　我到他家的时候，有一小段时间门没有关好，他家那只雪白的可爱小狗Lucky溜了出去。等他发现的时候，小狗已经没有了踪影，我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他当时的感受，但是我非常能够感受他的感受，对于他来说，他对这只小狗也是充满感情的。我当时也着急，若不是因为我，这扇门也不会开着，小狗也不会溜出去。我让他在楼上等我，我立刻下楼去找。我知道他爬楼梯会吃力，所以让他在家里等，但是当我找回小狗，抱着它回来的时候，我看到他已经下楼，正在楼下呼唤着小狗的名字。当他看到那只小狗，重新把它抱在手里的时候，我看到了他笑了，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失而复得的快乐！当时，在旁边有一群人在社区里聊天晒太阳，他们看着穿着家居服的郭老师抱着小狗，与看任何其他人的眼光没有任何不同。我在明媚的阳光下，忽然生出一种感慨：有谁知道这位抱着小狗的看似普通的居家男人，居然是那么多文学作品的译者，居然有可与大型图书馆的英语工具书相匹敌的藏书！

　　他说他自己上楼，不用我再陪他上楼，可是我知道，爬楼对于他来说未必是一件轻松的事情。人年轻的时候感受不到体力不足所带来的劳累，但是现在不一样，我也曾有过一个阶段，虚弱到连说话都觉得累。所以我抱着小狗，和他一起上楼，至少，我能够为他负担掉小狗的重量，也能让他在爬楼过程中由于有人一起而不把注意力完全放在劳累上。

　　我从他家回来，忍不住去翻我最早的书柜，那里存着我十九年前整理好的高中阶段的试卷，从那一堆发黄的试卷里，我抽出曾由郭老师出的试卷。那时候的试卷，都是各老师轮流出卷，整个年级统一使用。他是一个风格独树一帜的老师，连出的试卷也是独树一帜的，所以很容易从一堆试卷中区分出来。我把他出的试卷整齐地排列好，收起我年少时的“野性”，非常认真地给这些试卷拍了照，发给他。我告诉他，也许对于有些人而言，那些试卷不过是用过的废纸，但是对我而言，那些试卷是老师和学生共同的汗水凝结。我对所有读过的书籍、做过的试卷、写过的文字都充满感情——那是一种情怀，而不仅仅是纸张，因为这些纸张承载着他努力付出的中年，也承载着我挥汗奋斗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