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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爱玲散文摘抄

时间:2023-04-01 04:00:00 随笔 我要投稿

张爱玲散文精选摘抄

  张爱玲的作品有很多,关于张爱玲的优秀散文你阅读过多少?下面是小编整理的张爱玲散文精选摘抄,欢迎阅读。

张爱玲散文精选摘抄

  霸王别姬【1】

  夜风丝溜溜地吹过,把帐篷顶上的帅字旗吹得豁喇喇乱卷。

  在帐篷里,一支红蜡烛,烛油淋淋漓漓地淌下来,淌满了古铜高柄烛台的浮雕的碟子。

  在淡青色的火焰中,一股一股乳白色的含着稀薄的呛人的臭味的烟袅袅上升。

  项羽,那驰名天下的江东叛军领袖,巍然地跽在虎皮毯上,腰略向前俯,用左肘撑着膝盖,右手握着一块蘸了漆的木片,在一方素帛上沙沙地画着。

  他有一张粗线条的脸庞,皮肤微黑,阔大,坚毅的方下巴。

  那高傲的薄薄的嘴唇紧紧抿着,从嘴角的微涡起,两条疲倦的皱纹深深地切过两腮,一直延长到下颔。

  他那黝黑的眼睛,虽然轻轻蒙上了一层忧郁的纱,但当他抬起脸来的时候,那乌黑的大眼睛里却跳出了只有孩子的天真的眼睛里才有的焰焰的火花。

  “米九石,玉蜀黍八袋,杂粮十袋。

  虞姬!”他转过脸向那静静地立在帷帐前拭抹着佩剑上的血渍的虞姬,他眼睛里爆裂的火花照亮了她的正在帐帷的阴影中的脸。

  “是的,我们还能够支持两天。

  我们那些江东子弟兵是顶聪明的。

  虽然垓下这贫瘠的小土堆没有丰富的食料可寻,他们会网麻雀,也会掘起地下的蚯蚓。

  让我看——从垓下到渭州大约要一天,从渭州到颍城,如果换一匹新马的话,一天半也许可以赶到了。

  两天半……虞姬,三天之后,我们江东的屯兵会来解围的。”

  “一定,一定会来解围的。”虞姬用团扇轻轻赶散了蜡烛上的青烟。

  “大王,我们只有一千人,他们却有十万……”

  “啊,他们号称十万,然而今天经我们痛痛快快一阵大杀,据我估计,决不会超过七万五的数目了。”他伸了个懒腰。

  “今天这一阵厮杀,无论如何,总挫了他们一点锐气。

  我猜他们这两天不敢冲上来挑战了。

  ——哦,想起来了,你吩咐过军曹预备滚木和擂石了没有?”

  “大王倦了,先休息一会吧,一切已经照您所嘱咐的做去了。”她依照着每晚固定的工作做去。

  侍候他睡了之后,就披上一件斗篷,一只手拿了烛台,另一只手护住了烛光,悄悄地出了帐篷。

  夜是静静的,在迷□的薄雾中,小小的淡白色的篷帐缀遍了这土坡,在帐子缝里漏出一点一点的火光,正像夏夜里遍山开满的红心白瓣的野豆花一般。

  战马呜呜悲啸的声音卷在风里远远传过来,守夜人一下一下敲着更,绕着营盘用单调的步伐走着。

  虞姬裹紧了斗篷,把宽大的袖口遮住了那一点烛光,防它被风吹灭了。

  在黑暗中,守兵的长矛闪闪地发出微光。

  马粪的气味,血腥,干草香,静静地在清澄的夜的空气中飘荡。

  她停在一座营帐前,细听里面的声音。

  两个兵士赌骰子,用他们明天的军粮打赌,一个梦呓的老军呢喃地描画他家乡的香稻米的滋味。

  虞姬轻轻地离开了他们。

  她第二次停住的地方是在前线的木栅栏前面。

  杂乱地,斜坡上堆满了砍下来的树根,木椿,沙袋,石块,粘土。

  哨兵擎着蛇矛来往踱着,红灯笼在残破的雉堞的缺口里摇晃着,把半边天都染上一层淡淡的红光。

  她小心地吹熄了蜡烛,把手弯支在木栅栏上,向山下望过去;那一点一点密密猛猛的火光,闪闪烁烁,多得如同夏天草窝里的萤火虫——那就是汉王与他所招集的四方诸侯的十万雄兵云屯雨集的大营。

  虞姬托着腮凝想着。

  冷冷的风迎面吹来,把她肩上的飘带吹得瑟瑟乱颤。

  她突然觉得冷,又觉得空虚,正像每一次她离开了项王的感觉一样。

  如果他是那炽热的,充满了烨烨的光彩,喷出耀眼欲花的ambition的火焰的太阳,她便是那承受着,反射着他的光和力的月亮。

  她像影子一般地跟随他,经过漆黑的暴风雨之夜,经过战场上非人的恐怖,也经过饥饿,疲劳,颠沛,永远的。

  当那叛军的领袖骑着天下闻名的乌骓马一阵暴风似地驰过的时候,江东的八千子弟总能够看到后面跟随着虞姬,那苍白,微笑的女人,紧紧控着马缰绳,淡绯色的织锦斗篷在风中鼓荡。

  十余年来,她以他的壮志为她的壮志,她以他的胜利为她的胜利,他的痛苦为她的痛苦。

  然而,每逢他睡了,她独自掌了蜡烛出来巡营的时候,她开始想起她个人的事来了。

  她怀疑她这样生存在世界上的目标究竟是什么。

  他活着,为了他的壮志而活着。

  他知道怎样运用他的佩刀,他的长矛,和他的江东子弟去获得他的皇冕。

  然而她呢?她仅仅是他的高吭的英雄的呼啸的一个微弱的回声,渐渐轻下去,轻下去,终于死寂了。

  如果他的壮志成功的话——

  远远地,在山下汉军的营盘里一个哨兵低低地吹起画角来,那幽幽的,凄楚的角声,单调、笨拙,然而却充满了沙场上的哀愁的角声,在澄静的夜空底下回荡着。

  天上的一颗大星渐渐地暗了下去。

  她觉得一颗滚热的泪珠落在她自己的手背上。

  ——啊,假如他成功了的话,她得到些什么呢?她将得到一个“贵人”的封号,她将得到一个终身监禁的处分。

  她将穿上宫妆,整日关在昭华殿的阴沉古黯的房子里,领略窗子外面的月色,花香,和窗子里面的寂寞。

  她要老了,于是他厌倦了她,于是其他的数不清的灿烂的流星飞进他和她享有的天宇,隔绝了她十余年来沐浴着的阳光。

  她不再反射他照在她身上的光辉,她成了一个被蚀的明月,阴暗、忧愁、郁结,发狂。

  当她结束了她这为了他而活着。

  红玫瑰与白玫瑰【2】

  振保的生命里有两个女人,他说一个是他的白玫瑰,一个是他的红玫瑰。

  一个是圣洁的妻,一个是热烈的情妇——普通人向来是这样把节烈两个字分开来讲的。

  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的一粒饭粘子,红的却是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

  在振保可不是这样的。

  他是有始有终,有条有理的,他整个地是这样一个最合理想的中国现代人物,纵然他遇到的事不是尽合理想的,给他心问口,口问心,几下子一调理,也就变得仿佛理想化了,万物各得其所。

  他是正途出身,出洋得了学位,并在工厂实习过,非但是真才实学,而且是半工半读打下来的天下。

  他在一家老牌子的外商染织公司做到很高的位置。

  他太太是大学毕业的,身家清白,面目姣好,性格温和,从不出来交际。

  一个女儿才九岁,大学的教育费已经给筹备下了。

  侍奉母亲,谁都没有他那么周到;提拔兄弟,谁都没有他那么经心;办公,谁都没有他那么火爆认真;待朋友,谁都没有他那么热心,那么义气,克己。

  他做人做得十分兴头;他是不相信有来生的,不然他化了名也要重新来一趟。

  ——一般富贵闲人的文艺青年前进青年虽然笑他俗,却都不嫌他,因为他的俗气是外国式的俗气。

  他个子不高,但是身手矫捷。

  晦暗的酱黄脸,戴着黑边眼镜,眉目五官的详情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但那模样是屹然;说话,如果不是笑话的时候,也是断然。

  爽快到极点,仿佛他这人完全可以一目了然的,即使没有看准他的眼睛是诚恳的,就连他的眼镜也可以作为信物。

  振保出身寒微,如果不是他自己争取自由,怕就要去学生意,做店伙一辈子生死在一个愚昧无知的小圈子里。

  照现在,他从外国回来做事的时候是站在世界之窗的窗口,实在很难得的一个自由的人,不论在环境上,思想上,普通人的一生,再好些也是“桃花扇”,撞破了头,血溅到扇子上,就这上面略加点染成为一枝桃花。

  振保的扇子却还是空白,而且笔酣墨饱,窗明几净,只等他落笔。

  那空白上也有淡淡的人影子打了底子的,像有一种精致的仿古信笺,白纸上印出微凹的粉紫古装人像。

  ——在妻子与情妇之前还有两个不要紧的女人。

  第一个是巴黎的一个歌女。

  振保学的是纺织工程,在爱丁堡进学校。

  苦学生在外国是看不到什么的,振保回忆中的英国只限于地底电车,白煮卷心菜,空白的雾,饿,馋。

  像歌剧那样的东西,他还是回国之后才见识了上海的俄国歌剧团。

  只有某一年的暑假里,他多下几个钱,匀出点时间来到欧洲大陆旅行了一次。

  道经巴黎,他未尝不想看看巴黎的人有多坏,可是没有内幕的朋友领导——这样的朋友他结交不起,也不愿意结交——自己闯了去呢,又怕被人欺负,花钱超过预算之外。

  在巴黎这一天的傍晚,他没事可做,提早吃了晚饭,他的寓所在一条僻静的街上,他步行回家,心里想着:“人家都当我到过巴黎了。”未免有些怅然。

  街灯已经亮了,可是太阳还在头上,一点一点往下掉,掉到那方形的水门汀建筑的房顶上,再往下掉,往下掉,房顶上仿佛雪白地蚀去了一块。

  振保一路行来,只觉荒凉。

  不知谁家宅第家里有人用一只手指在那里弹钢琴,一个字一个字揿下去,迟慢地,弹出圣诞节赞美诗的调子,弹了一支又一支。

  圣诞夜的圣诞诗自有它的欢愉气氛,可是在这暑天的下午,在静静晒满了太阳的长街上,太不是时候了,就象是乱梦颠倒,无聊可笑。

  振保不知道为什么,竟不能忍耐这一只指头弹出的钢琴。

  他加紧了步伐往前走,裤袋里的一只手,手心在出汗。

  他走得快了,前面的一个黑衣妇人倒把脚步放慢了,略略偏过头来瞟了他一眼。

  她在黑累丝纱底下穿着红衬裙。

  他喜欢红色的内衣。

  没想到这种地方也有这等女人,也有小旅馆。

  多年后,振保向朋友们追述到这一档子事,总带着点愉快的哀感打趣自己,说:“到巴黎之前还是个童男子呢!该去凭吊一番。”回想起来应当是很浪漫的事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浪漫的一部份他倒记不清了,单拣那恼人的部份来记得。

  外国人身上往往比中国人多着点气味,这女人老是不放心,他看见她有意无意抬起手臂来,偏过头去闻一闻。

  衣服上,胳肢窝里喷了香水,贱价的香水与狐臭与汗酸气混合了,是使人不能忘记的异味。

  然而他最讨厌的还是她的不放心。

  脱了衣服,单穿件衬裙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她把一只手高高撑在门上,歪着头向他笑,他知道她又下意识地闻了闻自己

  这样的一个女人。

  就连这样的一个女人,他在她身上花了钱,也还做不了她的主人。

  和她在一起的三十分钟是最羞耻的经验。

  还有一点细节是他不能忘记的。

  她重新穿上衣服的时候,从头上套下去,套了一半,衣裳散乱地堆在两肩,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她稍微停了一停。

  这一刹那之间他在镜子里看到她。

  她有很多的蓬松的黄头发,头发紧紧绷在衣裳里面,单露出一张瘦长的脸,眼睛是蓝的罢,但那点蓝都蓝到眼下的青晕里去了,眼珠子本身变了透明的玻璃球。

  相见欢【3】

  “表姐。”

  “嗳,表姐。”

  两人同年,相差的月份又少,所以客气,互相称表姐。

  女儿回娘家,也上前叫声“表姑”。

  荀太太忙笑应道:“嗳,苑梅。”荀太太到上海来发胖了,织锦缎丝棉袍穿在身上一匝一匝的,像盘着条彩鳞大蟒蛇;两手交握着,走路略向两边一歪一歪,换了别人就是鹅行鸭步,是她,就是个鸳鸯。

  她梳髻,漆黑的头发生得稍低,浓重的长眉,双眼皮,鹅蛋脸红红的,像咸鸭蛋壳里透出蛋黄的红影子。

  问了好,伍太太又道:“绍甫好?祖志祖怡有信来?”

  他们有一儿一女在北京,只带了个小儿子到上海来。

  荀太太也问苑梅的弟妹可有信来,都在美国留学。

  他们的父亲也不在上海,战后香港畸形繁荣,因为闹共产党,敏感的商人都往香港发展,伍先生的企业公司也搬了去了。

  政治地缘的分居,对于旧式婚姻夫妇不睦的是一种便利,正如战时重庆与沦陷区。

  他带了别的女人去的——是他的女秘书,跟了他了,儿子都有了——荀太太就没提起他。

  新近他们女婿也出国深造了,所以苑梅回来多住些时,陪陪母亲。

  丈夫弟妹全都走了,她不免有落寞之感。

  这些年青人本来就不爱说话——五十年代“沉默的一代”的先驱。

  所以荀太太除了笑问一声“子范好?”也不去找话跟她说。

  表姊妹俩一坐下来就来不及地唧唧哝哝,吃吃笑着,因为小时候惯常这样,出了嫁更不得不小声说话,搬是非的人多。

  直到现在伍太太一个人住着偌大房子,也还是像唯恐隔墙有耳。

  “表姐新烫了头发。”荀太太的一口京片子还是那么清脆,更增加了少女时代的幻觉。

  “看这些白头发。”伍太太有点不好意思似地噗嗤一笑,别过头去抚着脑后的短卷发。

  “我也有呵,表姐!”

  “不看见*獱!”伍太太戴眼镜,凑近前来细看。

  “我也看不见*獱!”

  两人互相检验,像在头上捉虱子,偶尔有一两次发现一根半根,轻轻地一声尖叫:“别动!”然后嗤笑着仔细拨开拔去。

  荀太太慢吞吞的,她习惯了做什么都特别慢,出于自卫。

  如果很快地把你名下的家务做完了,就又有别的派下来,再不然就给人看见你闲坐着。

  伍太太笑道:“看我这头发稀了,从前嫌太多,打根大辫子那么粗,蠢相,想剪掉一股子,说不能剪,剪了头发要生气的,会掉光的。

  伍太太从前是个丑小鸭,遗传的近视眼——苑梅就不肯戴眼镜。

  现在的人戴不戴还没有关系,眼镜与前刘海势不两立,从前兴来兴去都是人字式两撇刘海,一字式盖过眉毛的刘海,歪桃刘海,模云度岭式的横刘海。

  “丰容盛裘”,架上副小圆桃眼镜傻头傻脑的。

  荀太太笑道:“那阵子兴松辫子,前头不知怎么挑散了卷着披着,三舅奶奶家有个走梳头的会梳,那天我去刚巧赶上了,给梳辫子,第二天到田家吃喜酒。

  回来只好趴在桌上睡了一晚上,没上床,不然头发乱了,白梳了。”

  也是西方的影响,不过当时剪发烫发是不可想象的事,要把直头发梳成鬈发堆在额上,确实不容易。

  辫根也扎紧了,盖住一部分颈项与耳朵。

  其实在民初有些女学生女教师之间已经流行了,青楼中人也有模仿的。

  她们是家里守旧,只在香烟画片上看见过。

  “在田家吃喜酒,你说老想打呵欠,憋得眼泪都出来了。

  笑死了!”伍太太说。

  苑梅在一旁微笑听着,像听讲古一样。

  伍太太又道:“我也想把头发留长了梳头。”

  荀太太笑道:“梳头要有个老妈子会梳就好了。

  自己梳,胳膊老这么举着往后别着,疼!我这肩膀,本来就筋骨疼,在他们家抬箱子抬的,扭了肩膀。

  ”说着声音一低,凑近前来,就像还有被人偷听了去的危险。

  “嗳,‘大少奶奶帮着抬,’”伍太太皱着眉笑,学着荀老太太轻描淡写若无其事的口吻。

  “可不是。

  看这肩膀——都塌了!”把一只肩膀送上去给她看。

  原是“美人肩”——削肩,不过做惯粗活,肌肉发达,倒像当时正流行的坡斜的肩垫,位置特低。

  内伤是看不出来,发得厉害的时候就去找推拿的。

  “也只有他们家——!”伍太太龇牙咧嘴做了个鬼脸。

  “他们荀家就是这样。”荀太太眼睁睁望着她微笑,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就仿佛是第一次告诉她这秘密。

  “做饭也是大少奶奶。

  ‘大少奶奶做的菜好*獱!’”

  “谁会?说‘看看就会了’。

  ”又像是第一次含笑低声吐露,“做得不对,骂!”

  “你没来是谁做?”

  荀太太收了笑容,声音重浊起来。

  “还不就是老李。”是个女佣,没有厨子——贫穷的征象。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

  女佣泡了茶来。

  “表姐抽烟。”

  伍太太自己不吸。

  荀太太曾经解释过,是“坐马桶薰的慌”,才抽上的。

  当然那是嫁到北京以后,没有抽水马桶。

  荀太太点上烟,下颏一扬道:“我就恨他们家客厅那红木家具,都是些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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