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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芜的坟茔随笔散文
掐指算来,伯父辞世已整整九个年头了。
有时,和父亲在一起,偶然聊起他,老人家便免不了摇头叹息:他是个遭孽的人啊,活得不所值,哎!每每这时,我的脑海里便闪现出那张和父亲极其相似的因长年累月喝酒而红彤彤的脸盘,以及他酒兴之所至而口若悬河口沫横飞的聊天侃地的情形来……
今年清明,我和父亲及堂弟堂弟媳到先人的墓地去扫墓祭拜,给长眠于此的祖父祖母,父母都一一除了杂草,插了青筒,烧了纸钱,焚了香火,供了祭品,唯独对伯父伯母的坟头置之不理,无人问津,大家心里默守着一个巨大的禁忌:道士先生说伯父伯母去世的时辰犯了凶咒,亲人们万万不得祭拜打理,否则,后代子孙将霉运连连,祸事接踵,而不得吉祥幸福。这个透着浓浓恐怖气氛如同利刃悬于头顶的禁忌,谁也不敢去触碰,不敢去冒犯。
我看到两位逝者的坟茔淹没于狂长的茅草丛中,远眺已看不出坟头了,恍愡间,我仿佛看到孤零零的忧伤的伯父伯母蹲在一个幽冥的空间里举袖拭泪,长长的叹息。
是的,伯父死于非命,死于一场谁也意料不到的飞来横祸。
如果不是这样,身体健康、性格随和的伯父,村里人都认为现在应该还是安然无恙的活着。
那段时间,伯母因罹患绝症辞世不久,心情抑郁的伯父到平时走动频繁的侄郎家串门,自然被热情好客孝心满满的侄郎一家留住吃饭喝酒,侄郎——我的表姐夫,一位老实善良的农民,杯筹交错之中,便苦口婆心的开导着正陷在丧妻之痛当中的伯父,酒过三巡后,吃完了饭。本是要让伯父留宿的,老人家却想起,我外出打工的堂兄家还放着一部刚买不久的摩托车,这于农村人来说,是一件需要认真看护的财产,于是执意要回去,苦留不住,表姐夫就陪送有些酒意微醺的伯父回家。
表姐等到深夜,也不见表姐夫回来,以为他就近在伯父家歇息了,那时电话不普及,也无从打听,就不当一回事,自己睡了。
第二天早上,村子里人疯传,表姐家屋后那眼鱼塘淹死了两个人。消息象撒腿狂奔发了癫的壮水牯,立刻传遍了四乡八村,闻讯而来的村人一圈一圈将鱼塘围了个水泄不通。
那时已是隆冬季节,寒风阵阵掠过淼淼的水面,泛起层层涟漪。只见鳞鳞波纹的水面,两具着深色衣裤的尸体肚子鼓胀胀的浮在水面,一具在东,一具在北,一具偃卧,一具仰躺。表姐挤进人群,伫在塘埂上,定眼望去,只静默了片刻,突然捶胸顿足地嚎啕大哭起来,伊认出了是那两具尸体是表姐夫和我的伯父。
因为溺水事件发生在寒冬的一个深夜,没有旁观目击者,那地方更不可能有监控摄像头,事件的具体情形就只能去合理的想象演绎了:那晚,醉意浓浓步履蹒跚的伯父被自己的侄郎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家的方向赶去,当他们经过那道鱼塘堤基的时候,年久失修的堤基比较逼仄,坑坑洼洼,伯父一不留心一脚踩空,整个人一下子一头栽进了鱼塘,伯父是只旱鸭子,不会浮水的他手足无措的在水里挣扎。
侄郎不及细想,救人心切,他衣服都来不急脱掉,就“噗通”一声跳进黑漆漆冰冷的水塘里,表姐夫自是会水的,要不也不会这么果断的跳水救人。但是伯父不会水,求生的本能欲望让他双手狂乱地在水里扑腾、抓绕,于万分恐惧中,企图抓住一根救命的木棍或木板什么的,这时,表姐夫奋勇地游到了他的身边,手刚一碰触到伯父的身体,就被已经完全失去清醒意识的伯父牢牢的抓住,死死的抱住了。
此时,本是来救人的他猛然意识到巨大危险的降临,想要脱身而出,但一切都晚了,越挣扎越被恐慌至极的伯父缠抱得越紧,要知道,一个陷于死境的求生者的求生力量是无穷的。
漆黑一片的鱼塘里,几乎连成一体的两位落水者在冰冷刺骨的塘水里挣扎,扑腾,但没有呐喊,没有呼救,因为根本来不急呼救,来不急呐喊,很快地,他们纠缠着一同沉下水去了。
在这寂寞无边的寒夜里,刚刚还激起滔天水花的鱼塘水面渐渐归于平复,渐渐没了声响,除了一串串水泡不时冒出水面。
一袭黑裳的死神盘桓在水塘上空,狰狞的面孔露出狰狞的冷笑……
就在伯母丧事办完不到一个星期,伯父便步其后尘也去了另一世界,陪同他老人家一起上路的是他情同父子的侄郎,我的那位善良孝顺勇敢有侠义风范的表姐夫,那是真正的英年早逝,四十几岁,时值壮年。
伯父的丧事也在伯娘举办葬礼的那间旧堂屋里进行,因为事发突然,相当部分已外出的亲人正在赶往回家的路上,在灵柩前披麻戴孝做孝子的亲人并不多,灵堂里便显得希希落落,清清冷冷;大家脸上也一副心不在焉的神情,在道士的领导下机械地做着跪伏祭拜的动作,还不时有人中途退场躲进里屋休息去了。
堂哥的脸上写满冷漠和无奈,这可以理解,在我们农村,如果一个人死于横祸那是非常不吉利的,会把霉运带给后代子孙。为了减轻遭受霉运的程度,道士先生就会嘱咐逝者亲属不要表现出过分的悲伤,以让逝人不要留恋其在阳世的家以及记挂阳世的亲人,黄泉路上好走快走,早些投胎转世做好人。
我心里却是真实的悲伤着,我的脑海里固执地冒出他老人家生前的音容笑貌,冒出他曾经称赞我的一些由衷的话语和从前相处的一些点滴记忆。一股无法控制的强大的悲哀紧紧地如绳索一样束缚了我的心,让我久久地不能平静和释然。
傍晚撑灯时分,昏暗的灯光弥漫在老旧破败的堂屋里,猛然间,我一举首,看到一只巨大无比的飞蛾子在堂屋的大横梁上下,时而翩翩起舞,时而停驻其上,翅膀扑哝的声响在人声突然而止一刹那,显得格外的清脆响亮。有几次,有人想将蛾子驱赶出去,可它盘桓着怎么也赶不出。老道士于是说,甭赶啊,蛾子身上付着老岳(我伯父的绰号)的亡灵哩,法事做完了自然就走了。
如果人死后,还有所谓魂魄不逝,那伯父的在天之灵一定怀着强烈的愤怒,愤怒那夺走他性命那口鱼塘,愤怒那塘基上坑坑洼洼的小路,甚至愤怒那晚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同时,也一定怀着深深的悔恨和愧疚,自己的横死,让自己最喜欢,对他最体贴孝顺的侄郎搭上了宝贵的年轻生命,让侄女失去亲爱的丈夫,让孩子失去能干的慈父,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顷刻间土崩瓦解。于伯父而言,这是一种怎样巨大的悲愤和怎样深沉到骨髓里的忏悔!
伯父死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和他的侄郎同赴黄泉路,永远地去了另一个黑暗虚无恐怖的世界,那个溺水身亡的事故到底是如何发生的?其中的细节是如何演绎的,等等,一系列的问题只有死难者自己明白了,生者只能凭想象和猜测了。
伯父其实是个有本事的人,父亲常常说起他的唯一的哥哥。伯父的读书生涯,在上世纪五十年代从初小、凡小、到高小,一直念到初中毕业,这样的学历在那个年代,在农村,肯定算是顶呱呱的大秀才,并且在启蒙阶段还读过两年旧式私塾。他毕业后不久,就被人民公社介绍到省城的一家大型国营企业做了会计,不过只干了很短的时间就回家务农了,原因是五十年代末期全中国搞起了如火如荼的大跃进运动,只是超负荷的干活却严重吃不饱饭,实在熬不下去了,就开溜了。父亲说,假设他坚持下去,极有可能干上中层以上干部,然后退休,悠哉悠哉的安享人生黄昏。伯父做了十几二十年的大队文书,兼大队会计,不但写的一手漂亮的好字,更是四乡八邻远近闻名的算盘高手,多次代表县里到地区到省城参加珠算比赛并斩获奖项。目前我们中国,持久不衰的掀起反腐反贪风暴,无数大大小小的贪的官纷纷落马,其中,有高官的大老虎,更有许多苍蝇级的村干部小官巨贪,违法乱纪手段之卑鄙龌龊,情节之恶劣嚣张,影响之严重后果,令人咂舌,令人发指,令人惊叹!我不由得想起,我的那位干了几十年村干部的伯父,一生廉洁自律,两袖清风,纤尘不染,从未利用职务的便利给家人给亲朋谋过私利,捞过好处,就那么心甘情愿的坚守廉洁,安于清贫,信守着一个共产党员的初心和承若。亲人们说他干了一辈子革命工作,什么都没捞到,实在无所值。值还是不值,我想,伯父的心里有杆称,人生的所做所为,对得起自己心中的信仰,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仅此足矣。
然而,对于伯父这样的一个好人,也是一个好的共产党员,自他去世後,在我们村里却鲜有人谈及,人们很忌讳谈到关于他的话题,因为他的横死,他成了瘟神的代名词,好像一旦说起他,就会惹祸上身,遭来八辈子霉运,村人是这样想的,他的亲人更是对他忌讳莫深,不但平日不愿意提及他,甚至岁岁清明也从不去伯父伯母的墓地祭拜打理,任荒草疯长,灌木丛生,将原本就低矮的坟头完全淹没了。
人们说,坟墓是逝者在幽冥世界的家宅,代表着在阴间的财富和面子,如此破败贫瘠的"家",叫伯父伯母情何以堪?
被荒芜了的坟茔,被荒芜了的亲情,被荒芜了的良心啊。
我唯有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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