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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羡林散文精选三
季羡林散文相信大家都知道,那么你阅读过吗?看看下面为大家整理的季羡林散文精选文章吧!
美人松
我看过黄山松,我看过泰山松,我也看过华山松。
自以为天下之松尽收眼中矣。
现在到了延边,却忽然从地里冒出来了一个美人松。
我年虽老迈,而见识实短。
根据我学习过的美学概念,松树雄奇伟岸,刚劲粗犷,铁根盘地,虬枝撑天,应该归入阳刚之美。
而美人则娇柔妩媚,婀娜多姿,应该归入阴柔之美。
顾名思义,美人松是把这两种美结合起来的。
两种截然相反的东西,竞能结合在一起,这将是一种什么样子呢?
我就这样怀着满腹疑团,登上了驶往长白山去的汽车。
一路之上,我急不可待,频频向本地的朋友发问:什么是美人松呀?美入松是什么样子呀?路旁的哪一棵树是美人松呀?我好像已经返老还童,倒转回去了七十年,成了一个充满了好奇心的顽童。
汽车驶出延吉已经一百七十多公里,我们停下休息,在此午餐。
这个地方叫二道白河,是一个不大的小镇。
完全出我意料,在我们的餐馆对面,只隔着一条马路,有一小片树林,四周用铁栏围住,足见身份特异。
我一打听,司机师傅漫应之曰: 这就是美人松林,是全国,当然也就是全世界唯一的一片美人松聚族而居的地方,是全国的保护重点区。
他是 司空见惯浑无事 ,而我则瞪大了眼睛,惊诧不巳:原来这就是美人松呀!
我的疲意和饿意,顿时一扫而空:我走近了铁栏杆,把全身的神经都集中到了双眼上,原来已经昏花的老眼蓦地明亮起来,真仿佛能洞见秋毫。
我看到眼前一片不大的美人松林,棵棵树的树干都是又细又长,一点儿也没有平常松树树干上那种鳞甲般的粗皮,有的只是柔腻细嫩的没有一点儿疙瘩的皮,而且颜色还是粉红色的,真有点儿像二八妙龄女郎的腰肢,纤细苗条,纲娜多姿。
每一棵树的树干都很高,仿佛都拼着命往上猛长,直刺白云青天。
可是高高耸立在半空里的树顶,叶子都是不折不扣的松树的针叶,也都像钢丝一般,坚硬挺拔。
这样一来,树干与树顶的对比显然极不调合。
棵棵都仿佛成了戴着钢盔,手执长矛,亭亭玉立的美女,既刚劲,又柔弱;既挺拔,又婀娜,简直是人间奇迹,是天上神话,是童话中的侠女,是净土乐园中的姽婳将军 我瞪大了眼睛,失神落瑰,不知瞅了多久。
我膛目结舌,似乎要喘不过气来了。
因为我看到这些树实在都非常年轻。
问了一下本地的主人,主人说:这些树有的是一二百年,有的三四百年,有的年龄更老,老到说不出年代。
反正几十年来,他们看到这里的美人松总是一个样子,似乎她们真是长生多术,还童有方。
他们天天坐对美人松,虽然也觉得奇怪,但毕竟习以为常。
但是,对我这样初来乍到的人来说,却只有惊诧了。
美人松既然这样神奇,极富于幻想力的当地老百姓中,就流传起来了一段民间传说:当年,在抗日战争最艰苦的时期,杨靖宇将军率领着抗日联军,与顽敌周旋在长白山深山密林中。
在一次战略转移中,一位女护士背着一个伤病员,来到了一片苍秀挺拔的松树林中,不幸与敌人遭遇。
敌我人数悬殊,护士急中生智,把伤病员藏在一个杂树荫蔽的石洞中,自己则向相反的方向跑去。
敌人把她包围起来,她躲在一棵松树后面,向敌人射击。
敌人一个个在她的神枪之下倒地身亡。
最后她的子弹打光了,自己也受伤流血。
她倚在一棵高耸笔直的松树后面,流尽了自己最后一滴血。
从此以后血染的松树树干就变成了粉红色
这个传说难道不是十分壮烈又异常优美吗?难道还不能剧烈地拨动每一个人的心弦吗?
然而对一个稍微细心的人来说,其中的矛盾却是太显而易见了。
美人松的粉红色的树皮,百年,千年,万年以前,早已成为定局。
哪里可能是在五六十年前才变成了红色的呢?编这一段故事的老百姓的心情,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我也宁愿相信这个民间传说。
但是,我在上面提到的那个不大不小的矛盾,实在是太明显了;即使相信了,心也难安,而理也难得。
我苦思苦想,排解不开,在恍饱迷离中,时间忽然倒转回去了数千年,数万年,说不清多少年。
我进入了一场幻觉,看到了长白山下百里松海的大大小小的、老老少少的松树们聚集在一起开会。
一棵万年古松当了主席,议题只有一个,就是向长白山土地抗议:为什么他们这一批顶撑青天碧染宇宙的松树,只能在长白山脚下生长,连半山都不允许去呢?这未免太不公平,太不合理了。
于是悻悻然,愤愤然,群情激昂,决议立即上山。
数百万棵松树,形成大军,以排山倒海之势,所向无前之威,棵棵奋勇登山,一时喧声直达三十三天。
此时山神土地勃然大怒,咒起了狂风易雨,打向松树大军。
大军不敌,顷刻溃败,弃甲曳兵,逃回山下。
从此乐天知命,安居乐业,莽莽苍苍,百里松海,一直绿到今天。
众松中的美人松,除了登山泄愤的目的以外,还有一点儿个人的打算。
她们同天池龙宫的三太子据说是有宿缘的。
她们乘此机会,奋勇登山,想一结秦晋之好,实现万年宿缘。
然而,众松溃退,她们哪里有力量只身挺住呢?于是紧随众松,退到山下,有几棵跑得慢的,就留在了长白山下百里松海之中,错杂地住在那里。
树数不多但却占全部美人松大部分的,一气跑了下去,跑到了离开长白山已经一百多公里的二道白河,煞住了脚,住在这里。
她们又急,又气,又惭,又怒,身子一下子就变成了粉红色
我正处在幻觉中,猛然有一阵清风拂过美人松林,簌簌作响,我立即惊醒过来。
睁眼望着这一些真正把阴柔之美与阳刚之美融合得天衣无缝的秀丽苗条的美人松,不知道应该作何感想。
美人松在风中点着头,仿佛对我微笑。
园花寂寞红
楼前右边,前临池塘,背靠土山,有几间十分古老的平房,是清代保卫八大园的侍卫之类的人住的地方。
整整四十年以来,一直住着一对老夫妇:女的是德国人,北大教员;男的是中国人,钢铁学院教授。
我在德国时,已经认识了他们,算起来到今天已经将近六十年了,我们算是老朋友了。
三十年前,我们的楼建成,我是第一个搬进来住的,从那以后,老朋友又成了邻居。
有些往来,是必然的。
逢年过节,互相拜访,感情是融洽的。
我每天到办公室去,总会看到这个个子不高的老人,蹲在门前临湖的小花园里,不是除草栽花,就是浇水施肥,再就是砍几竿门前屋后的竹子,扎成篱笆。
嘴里叼着半支雪茄,笑眯眯的,忙忙碌碌,似乎乐在其内。
他种花很有一些特点。
除了一些常见的花以外,他喜欢种外国种的唐菖蒲,还有颜色不同的名贵的月季。
最难得的是一种特大的牵牛花,比平常的牵牛花要大一倍,宛如小碗口一般。
每年春天开花时,颇引起行人的注目。
据说,此花来头不小。
在北京,只有梅兰芳家里有。
齐白石晚年以画牵牛花闻名于世,临摹的就是梅府上的牵牛花。
我是颇喜欢一点儿花的。
但是我既少空闲,又无水平。
买几盆名贵的花,总养不了多久,就呜呼哀哉。
因此,为了满足自己的美感享受,我只能像北京人说的那样看 蹭 花,现在有这样神奇的牵牛花,绚丽夺目的月季和唐菖蒲,就摆在眼前,我焉得不 蹭 呢?每天下班或者开会回来,看到老友在侍弄花,我总是停下脚步,聊上几句,看一看花。
花美,地方也美,湖光如镜,杨柳依依,说不尽的施旋风光,人在其中,顿觉尘世烦恼,一扫而光,仿佛遗世而独立了。
但是,世事往往有出人意料者。
两个月前,我忽然听说,老友在夜里患了急病,不到几个小时,就离开了人间。
我简直不敢相信,然而这又确是事实。
我年届耄耋,阅历多矣,自谓已能做到 悲欢离合总无情 了。
事实上并不是这样。
我有情,有多得超过了需要的情,老友之死,我焉能无动于衷呢? 当时只道是寻常 这一句浅显而实深刻的词,又萦绕在我心中。
几天来,我每次走过那个小花园,眼前总仿佛看到老友的身影,嘴里叼着半根雪茄,笑眯眯的,蹲在那里,侍弄花草。
这当然只是幻象。
老友走了,永远永远地走了。
我抬头看到那大朵的牵牛花和多姿多彩的月季花,她们失去了自己的主人,朵朵都低眉敛目,一脸寂寞相,好像 溅泪 的样子。
她们似乎认出了我,知道我是她们主人的老友,知道我是她们的认真入迷的欣赏者,知道我是她们的知己。
她们在微风中摇曳,仿佛向我点头,向我倾诉心中郁积的寂寞。
现在才只是夏末秋初。
即使是寂寞吧,牵牛和月季仍然能够开花的。
一旦秋风劲吹,落叶满山,牵牛和月季还能开下去吗?再过一些时候,冬天还会降临人间的。
到了那时候,牵牛们和月季们只能被压在白皑皑的积雪下面的土里,做着春天的梦,连感到寂寞的机会都不会有了。
明年,春天总会重返大地的。
春天总还是春天,她能让万物复苏,让万物再充满活力。
但是,这小花园的月季和牵牛怎样呢?月季大概还能靠自己的力量长出芽来,也许还能开出几朵小花。
然而护花的主人已不在人间。
谁为她们施肥浇水呢?等待她们的不仅仅是寂寞,而是枯萎和死亡。
至于牵牛花,没有主人播种,恐怕连幼芽也长不出来。
她们将永远被埋在地中了。
我一想到这里,就不禁悲从中来。
眼前包围着月季和牵牛的寂寞,也包围住了我。
我不想再看到春天,我不想看到春天来时行将枯萎的月季,我不想看到连幼芽都冒不出来的牵牛。
我虔心默祷上苍,不要再让春天降临人间了。
如果非降临不行的话,也希望把我楼前池边的这一个小花园放过去,让这一块小小的地方永远保留夏末秋初的景象,就像现在这样。
幽径悲剧
出家门,向右转,只有二三十步,就走进一条曲径。
有二三十年之久,我天天走过这一条路,到办公室去。
因为天天见面,也就成了司空见惯,对它有点儿漠然了。
然而,这一条幽径却是大大有名的。
记得在五十年代,我在故宫的一个城楼上,参观过一个有关《红楼梦》的展览。
我看到由几幅山水画组成的组画,画的就是这一条路。
足证这一条路是同这一部伟大的作品有某一些联系的。
至于是什么联系,我已经记忆不清。
留在我记忆中的只是一点儿印象:这一条平平常常的路是有来头的,不能等闲视之。
这一条路在燕园中是极为幽静的地方。
学生们称之为 后湖 ,他们是很少到这里来的。
我上面说它平平常常,这话有点儿语病,它其实是颇为不平常的。
一面傍湖,一面靠山,婉蜒曲折,实有曲径通幽之趣。
山上苍松翠柏,杂树成林。
无论春夏秋冬,总有翠色在目。
不知名的小花,从春天开起,过一阵换一个颜色,一直开到秋末。
到了夏天,山上一团浓绿,人们仿佛是在一片绿雾中穿行。
林中小鸟,枝头鸣蝉,仿佛互相应答。
秋天,枫叶变红,与苍松翠柏相映成趣,凄清中又饱含浓烈,几乎让人不辨四时了。
小径另一面是荷塘,引人注目的主要是在夏天。
此时绿叶接天,红荷映日。
仿佛从地下深处爆发出一股无比强烈的生命力,向上,向亡,向上,欲与天公试比高,真能使懦者、怯者强,给入以无穷的感染力。
不管是在山上,还是在湖中,一到冬天,当然都有白雪覆盖。
在湖中,昔日的潋滟的绿波为坚冰所取代。
但是在山上,虽然落叶树都把叶子落掉,可是松柏反而更加精神抖擞,绿色更加浓烈,意思是想把其他树木之所失,由自己一手弥补过来,非要显示出绿色的威力不行。
再加上还有翠竹助威,人们置身其间,决不会感到冬天的萧索了。
这一条神奇的幽径,情况大抵如此。
在所有的这些神奇的东西中,给我印象最深,让我最留恋难忘的是一株古藤萝。
藤萝是一种受人喜爱的植物。
清代笔记中有不少关于北京藤萝的记述。
在古庙中,在名园中,往往都有几棵寿达数百年的藤萝,许多神话故事也往往涉及藤萝。
北大现住的燕园,是清代名园,有几棵古老的藤萝,自是意中事。
我们最初从城里搬来的时候,还能看到几棵据说是明代传下来的藤萝。
每到春天,紫色的花朵开得满棚满架,引得游人和蜜蜂猬集其间,成为春天一景。
但是,根据我个人的评价,在众多的藤萝中,最有特色的还是幽径的这一棵。
它既无棚,也无架,而是让自己的枝条攀附在邻近的几棵大树的干和枝上,盘曲而上,大有直上青云之概。
因此,从下面看,除了一段苍黑古劲像苍龙般的粗干外,根本看不出是一株藤萝。
每到春天,我走在树下,眼前无藤萝,心中也无藤萝。
然而一股幽香蓦地闯入鼻官,嗡嗡的蜜蜂声也袭入耳内,抬头一看,在一团团的绿叶中--根本分不清哪是藤萝叶,哪是其他树的叶子--隐约看到一朵朵紫红色的花,颇有万绿从中一点红的意味。
直到此时,我才清晰地意识到这一棵古藤的存在,顾而乐之
经过了史无前例的 十年浩劫 ,不但人遭劫,花木也不能幸免。
藤萝们和其他一些古丁香树等等,被异化为 修正主义 ,遭到了无情的诛伐。
六院前的和红二三楼之间的那两棵著名的古藤,被坚决、彻底、干净、全部地消灭掉。
是否也被踏土一千只脚,没有调查研究.不敢瞎说;永世不得翻身,则是铁一般的事实了。
茫茫燕园中,只剩下了幽径的这一棵藤萝了。
它成了燕园中藤萝界的鲁殿灵光。
每到春天,我在悲愤、惆怅之余,唯一的一点儿安慰就是幽径中这一棵古藤。
每次走在它下面,闻到淡淡的幽香,听到嗡嗡的蜂声,顿觉这个世界还是值得留恋的,人生还不全是荆棘丛。
其中情味,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不足为外人道也。
然而,我快乐得太早了。
人生毕竟还是一个荆棘丛,决不是到处都盛开着玫瑰花。
今年春天,我走过长着这棵古藤的地方,我的眼前一闪,吓了一大跳:古藤那一段原来凌空的虬干,忽然成了吊死鬼,下面被人砍断,只留上段悬在空中,在风中摇曳。
再抬头向上看,藤萝初绽出来的一些淡紫的成串的花朵,还在绿叶丛中微笑。
它们还没有来得及知道,自己赖以生存的树干已经被砍断了,脱离了地面,再没有水分供它们生存了。
它们仿佛成了失掉了母亲的孤儿,不久就会微笑不下去,连痛哭也没有地方了。
我是一个没有出息的人。
我的感情太多,总是供过于求,经常为一些小动物、小花草惹起万斛闲愁。
真正的伟人们是决不会这样的。
反过来说,如果他们像我这样的话,也决不能成为伟人。
我还有点儿自知之明,我注定是一个渺小的人,也甘于如此,甘于为一些小猫小狗小花小草流泪叹气。
这一棵古藤的灭亡在我心灵中引起的痛苦,别人是无法理解的。
从此以后,我最爱的这一条幽径,我真有点儿怕走了。
我不敢再看那一段悬在空中的古藤枯干,它真像吊死鬼一般,让我毛骨惊然。
非走不行的时候,我就紧闭双眼,疾趋而过。
心里数着数:一,二,三,四,一直数到十,我估摸已经走到了小桥的桥头上,吊死鬼不会看到了,我才睁开眼走向前去。
此时,我简直是悲哀至极,哪里还有什么闲情逸致来欣赏幽径的情趣呢?
但是,这也不行。
眼睛虽闭,但耳朵是关不住的。
我隐隐约约听到古藤的哭泣声,细如蚊蝇,却依稀可辨。
它在控诉无端被人杀害。
它在这里已经待了二三百年,同它所依附的大树一向和睦相处。
它虽阅尽人间沧桑,却从无害人之意。
每到春天,就以自己的花朵为人间增添美丽。
焉知一旦毁于愚氓之手。
它感到万分委屈,又投诉无门。
它的灵魂死守在这里。
每到月白风清之夜,它会走出来显圣的。
在大白天,只能偷偷地哭泣。
山头的群树、池中的荷花是对它深表同情的,然而又受到自然的约束,寸步难行,只能无言相对。
在茫茫人世中,人们争名于朝,争利于市,哪里有闲心来关怀一棵古藤的生死呢?于是,它只有哭泣,哭泣,哭泣
世界上像我这样没有出息的人,大概是不多的。
古藤的哭泣声恐怕只有我一个能听到。
在浩茫无际的大千世界上,在林林总总的植物中,燕园的这一棵古藤,实在渺小得不能再渺小了。
你倘若问一个燕园中人,决不会有任何人注意到这一棵古藤的存在的,决不会有任何人关心它的死亡的,决不会有任何人为之伤心的。
偏偏出了我这样一个人,偏偏让我住到这个地方,偏偏让我天天走这一条幽径,偏偏又发生了这样一个小小的悲剧;所有这一些偶然性都集中在一起,压到了我的身上。
我自己的性格制造成的这一个十字架,只有我自己来背了。
奈何,奈何!
但是,我愿意把这个十字架背下去,永远永远地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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